恰好來人行至里間,許是一眼看到床榻上一絲不掛的蕭靜毓,急切的步子猛地頓住。
他鼻間沉重的喘息聲伴著蕭靜毓激蕩的呻吟聲傳入暗格,透過暗格縫隙,顧玉青只能看到來者駐在地面的一雙腳,石青色莽紋長袍將腳上一雙青灰色革金皂靴半遮半蓋,露出靴上暗紋繡上的祥云。
竟是一位皇子!
腦中浮光掠影,顧玉青極力回想宴席之上,各位皇子的衣著,可卻對這石青色的長袍一無印象。
來人絕非蕭煜蕭鐸和蕭祎,又會是誰呢?
他闖進來的時候,那逼切的腳步聲,分明就是滿心焦灼,急躁不安,可見并非偶然進來,根本就是因為擔心什么而硬生生的闖進來的。
他擔心的是什么?
疑慮如云,浮上心尖,顧玉青屏氣凝神盯著外面的那雙腳。
只見他停頓片刻,忽的抬步上前,顧玉青懸著的心猛地一縮,她身側吉祥雙目如刀,神色凝重的望著外面,略略動身,將顧玉青護在身后,但凡他要打開這暗柜,手中利刀必要直擊其要害。
對方是什么身份她不在乎,她心里,只有她家大小姐。
來人挪步向前,卻并沒有朝床榻走來,似乎對床榻上一絲不掛不斷嬰寧的蕭靜毓視而不見,直直向前走了幾步,腳步聲停下,可卻也出了顧玉青的視線。
憑著對屋子的記憶,顧玉青可以大概判斷,他應該是停在了墻角處的桌邊,那桌上擺放了青煙裊裊的香爐。
去那里做什么?
疑云越發濃厚,顧玉青百思不解,就在她豎耳凝神,屏氣傾聽時,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他卻是直朝床榻而來。
顧玉青一口氣頓時提上,寂靜的沉香閣里,除了那漸漸朝她靠攏的腳步聲,顧玉青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像是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吉祥將手里一柄鋒利的小刀握在手中,不知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手指關節處,被她捏的森森發白。
終是在顧玉青連喘息都覺得顫抖的時候,那雙腳不偏不倚,駐在了她的面前。
無論這皇子是誰,床榻上的蕭靜毓都是他的骨血親情,顧玉青簡直難以想象,他將要用怎樣的目光和心態去看這樣的蕭靜毓。
不及顧玉青思慮他走過來究竟要做什么,透過暗柜縫隙,顧玉青看到他頓下身來,修長的手指伸向暗柜。
可恨暗柜上所雕刻的花紋太過繁瑣,縫隙太過狹小,就是這樣的距離,顧玉青也只能隱約看到他眉清目秀,卻是看不真切他的臉。
他的手離暗柜越來越近,顧玉青深深吸上一口氣,卻是屏住在那里,不敢呼出,額頭滲出一層細密密的冷汗,捏著帕子的手更是滑唧唧的。
不需將暗柜打開,只要他略略朝暗柜撇上一眼,就能發現,這里面的古怪。
按照她的吩咐,青紅在關上暗柜門的時候,有意將吉祥的衣角夾在外面。
鵝黃色的綢緞,鮮艷的那樣一目了然,除非眼瞎心盲,否則怎么會看不到。
眼見他修長的手指停在暗柜邊,手下就是吉祥那衣角,顧玉青心頭涌上莫大的恐懼。
她苦心安排的一出將計就計,難道就要這樣把自己折進去?
這就是古人口中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腳吧。
吉祥捏著手中利刀,已經是一觸即發的樣子,雙目炯炯,一瞬不瞬盯著外面那只手,只要他將手覆上暗柜,她便出刀。
周遭的空氣似乎也被這只手攪得含了冰渣,瞬間凝固。
就在顧玉青和吉祥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提心吊膽時,那手指卻是突的轉了方向,抄手撿起地上一樣東西,衣料窸窣,顧玉青瞠目結舌看到他起身,然后抬步離開,不帶一絲猶豫。
他就這么走了?
直到沉香閣沉重的大門再一次被“哐當”一聲關上,顧玉青才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回眸就看到吉祥滿頭冷汗癱軟的靠在一旁墻壁上,喘著粗氣,面色闞白。
心頭緊緊憋著的那口氣呼的舒出,顧玉青嘴角漾上一抹略帶自嘲的苦笑,原來在生死一線間的時候,她竟然緊張害怕到這個樣子,兩世為人,還是這么怕死。
松懈下來,冷汗浸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只覺黏黏糊糊,難受的要緊,抬手不經意間觸及到衣袖,顧玉青還沒喘勻的那口氣頓時又懸起。
眼見顧玉青稍稍放松的神色又凝重起來,吉祥心口一顫,忙問道:“小姐,怎么了?”聲音壓的極低。
逼仄的暗柜中,空氣徒然凝結。
顧玉青咬唇在身上來回摸,極力想要找到什么東西一般,腦中忽的有光閃過,顧玉青頓時想起,方才那人彎腰撿起的東西,似乎正是她此時尋不到的小香爐。
意識到這一點,顧玉青面色頓時素白,僅有的一點血色以看得見的速度退下,“天!”不禁一聲驚呼。
吉祥就更心焦了,“小姐,怎么了?”聲音都快哭了。
“剛剛挪她的時候,”顧玉青指了指她們頭頂床榻上的蕭靜毓,闞白著一張被冷汗浸濕的臉,說道:“我身上那小香爐落到地上,被剛剛進來的人撿了去。”
吉祥聞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立即渙散的瞳孔預示著她內心無邊的惶恐,一雙眼睛焦焦看向顧玉青,等她示下。
顧玉青蹙眉咬唇,細細回想方才的事……明知暗柜中有人,他卻視而不見,只撿了那香爐離開,對床上一絲不掛嗯嗯哼哼的蕭靜毓更是視若無睹。
要么此人有更大的謀算,要么……是友非敵。
可這一眾皇子中,顧玉青實在想不出有誰,能在這樣的情形下做出方才那樣的事,見到蕭靜毓的一瞬,他連一聲驚呼都沒有發出,此人城府心機可見深厚。
腦中隱隱浮上蕭煜那張俊逸的面孔,卻是搖搖頭,否定掉,不會是他,旁的不說,單單衣裳顏色就對不上。
這廂,顧玉青深吸一口氣,吩咐吉祥按兵不動,那廂,宴席大殿里舞娘退下,賓客舉杯,宴席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