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鋪天蓋地而來,那孩子的面容一寸一寸在他腦中清晰,再聯系顧臻一番話,穆赫面上肌肉驀地開始一陣瘋狂的抖動,右手捏拳又松,松開復捏,手背青筋畢現,眼底波光如狼似虎。
人群中忽的爆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聲。
方才抱著穆赫女兒的那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瘋了一般將懷里孩子擱在地上,猛地從人群中竄出來,直撲穆赫腳下,聲嘶力竭拽著穆赫被懸在高空的衣褲,道:“你告訴我說兒子相安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無疑,這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便是穆赫的發妻了。
蕭煜瞧著眼前這對夫妻,明明也算是被楚天鍺攪合的凄慘一家,他卻生不出半分同情,只覺頭皮發麻。
因著那“女孩”毫無理智的拉扯他的褲腳,懸著的穆赫開始在半空劇烈的搖動。
本就被蕭煜一掌劈的身體半癱,方才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吐出,依然是垂垂不行,此刻再左右劇烈晃動,穆赫當即只覺頭暈耳鳴,心律失常,整個人天旋地轉起來。
眼瞧著穆赫開始翻白眼,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顧臻忙給立在一旁瞧熱鬧的明路示意,“讓她下去。”
明路得令,也不親自動手,只回首轉動墻上機關,登時,拴著那“女孩”的鐵鏈發出“呲呲”聲響,她整個人被橫著拖回人群,為了防止她嗚哇亂叫,惹得主子們心煩,明路效仿顧臻和蕭煜,揪下一顆自己衣袖口的紐扣,彈指一揮,直接點中啞穴。
“你自己是什么下場,恐怕你心知肚明,你若愿意告知我真想,我雖不能饒你性命,可你兒子,我可以將其從那不見天日的修羅場中接出,我雖非南越人,可這點本事還是有的。”顧臻身子斜靠在椅背上,隨意的目光卻始終帶著天然的凜冽。
“況且,你若說出藥方,興許我還能配出解藥,你兒子或許還能過上幾年正常人的生活。”
顧臻嗓音低沉,語氣里充滿引誘性的蠱惑。
“此言當真?”內心巨大的波動使得他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顧臻則是眉眼微動,抿嘴一笑,“真不真的,我說了不算,這得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穆赫渾濁凄絕的眼睛凝著顧臻,沉默良久,眼底一道亮光迸閃,“我信你。”
顧臻抬手一揮,做了個你繼續的姿勢。
穆赫說道:“藥方是什么,我的確不知,不過,我這里有一瓶藥丸,正是殿下……正是楚天鍺給我們吃的那種藥。”
“這藥丸應該是楚天鍺的絕密東西,怎么會到你這里?”顧臻眼中精芒四射。
穆赫苦笑:“昨日他被你女兒一刀刺中,仰頭倒地,藥丸從他懷中滾落,我怕落入旁人之手,趁機收起。”說著,面上笑容越發森然可怖,“沒想到,我這順手一收,竟是替你收了。”
顧臻搖頭,“你是替你兒子收了。”
穆赫一陣,隨即眼底黯然下去。
想要知道的已經全部知道,顧臻接了藥瓶兒,小心放到懷中收好,起身對背后坐著的太洪方丈道:“這里就交給你了。”
太洪方丈慈眉善目,彌勒佛一笑,“那藥瓶兒你給我收好了,等我這里事情做完,你可要原封不動給我。”
顧臻就笑:“難不成你還以為我要偷吃!”
太洪方丈聞言,就笑得更彌勒佛了。
蕭煜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眼見顧臻并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問道:“方丈是要做什么?”
太洪方丈胖胖的身子從椅子上坐起來,說道:“這些人靠藥物作用改變容貌體量,還能活這么多年,實在匪夷所思,老衲對醫術頗通,想要看看他們的身體到底是發生了怎么樣的變化。”
蕭煜恍然,忙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眼見顧臻已經抬步朝外走去,也顧不上再招呼太洪方丈,只吩咐明路一聲好生照顧,便抬腳急急追去。
從密室出來,已經是子時。
初秋的夜里,風中帶著霜氣,凜凜烈烈,直撲面上,若是尋常人或許會冷的打個激靈,可顧臻與蕭煜皆是武學高手,只覺這寒氣讓人心神一清,將方才在密室中積攢了半腔的濁氣盡數散去。
“侯爺這邊請。”指了一處亭閣,蕭煜引路。
顧臻掃他一眼,抬步走過去。
雖是半夜,卻依舊有小廝立即就捧了熱茶上來。
蕭煜很是狗腿的問道:“勞碌半夜,侯爺要不要吃點東西?”
顧臻搖頭拒絕,蕭煜只得含笑作罷,擺手讓小廝告退。
眼前坐著自己的準岳父,蕭煜緊張的背心直冒汗。
老天!就算是御書房里被父皇責訓,他也從來沒有緊張過,此刻怎么就到了連句話也說不出的地步,不僅說不出話,簡直手腳都沒有地方擱。
顧臻只一口一口喝著熱茶,面容悠閑。
蕭煜卻是只覺得周身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要不,他怎么連口氣都喘不上來呢!
眼見顧臻一杯茶喝完,蕭煜當即眼睛一亮,心頭一動,嗖的起身去那茶壺續茶,“再茶一口喝。”
再茶一口喝……
顧臻忍著笑,繃臉朝蕭煜看過去。
蕭煜頓時心頭一抖,老天,他剛剛說了一句什么鬼話,顫著小心肝,忙補救似得,又道:“夜里風熱,涼茶驅寒。”
顧臻笑得肩膀一聳,端起蕭煜給他斟滿的茶杯,送至嘴邊,嘴唇微揚,重復蕭煜的話,“是啊,涼茶驅寒。”
蕭煜咧嘴一笑,復又落座,尷尬道:“涼茶驅寒,涼茶驅寒,涼茶……”
越說越不對。
涼茶怎么驅寒,分明是熱茶驅寒!
再一想剛剛補救的那句,蕭煜一口氣提上來卻再也喘不出去,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石桌上算了。
這可是自從父皇點頭應允他與顧玉青親事以來,第一次和顧臻接觸,怎么就……
顧侯爺一定覺得他是個傻子吧!
含笑喝茶,瞧著蕭煜一臉憋屈的囧樣坐在那里,愁眉不展,顧臻心頭只覺有絲暖意浮上。
若非在意女兒,他堂堂皇子又怎么會在自己面前緊張到這般地步。
欲要寬慰蕭煜幾句,只是……想到女兒,想到妻子死前曾常常念叨的那些話,顧臻到底還是硬了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