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勝德交代的很清楚,可以說,幾乎是從他跟著蕭鐸做事的那一日起,所有他知道的,都交代了。
然而,作為一個暗衛,他所知道的事情,畢竟有限,左不過就是這些年他都替蕭鐸做過哪些喪盡天良的事情罷了。
然而這些事,是能觸及陛下逆鱗,掀翻一起軒然大波,卻不能將蕭鐸一擊至死,最多一頓責罵,禁足三兩個月,不了了之。
在茍勝德的供詞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蕭鐸究竟為何要利用陸久政來綁架她。
對于這起綁架案,蕭鐸的作用,似乎僅僅就是為陸久政提供了強有力的無力支持,因著木屋里,蕭鐸本人并沒有出現,所以,縱然她拿著這證據與蕭鐸公堂對峙,他大可以將一切責任全部推倒陸久政身上。
以蕭鐸的狡詐,他也不會全然就一點錯不認,
顧玉青甚至能夠想象,面對茍勝德的證詞,蕭鐸要如何辯解。
他只需說一句認人不清,受陸久政蒙蔽,便可一了百了,他是陛下的親生兒子,人心都是偏的,縱是陛下心頭再怒,也不會想方設法給自己兒子頭上加罪名。
更何況,蕭鐸當初選擇利用陸久政,就一定已經想好退路。
眼下一場場洪災爆發,陸久政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正好替蕭鐸擔下所有罪責。
想著這些,顧玉青心頭幽幽一聲無力的嘆息。
本朝陛下,什么都好,殺伐決斷,英明果敢,普濟天下,仁厚愛民,唯獨對皇家顏面的看重以及那顆時刻懷疑一切的心,幾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不過,她也不會因著這些能夠預見的事實,就不把一切呈現陛下。
這些事,雖不能觸及蕭鐸根本,可到底能影響蕭鐸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更何況,她手里,還有一張扳倒蕭鐸的王牌。
捏著手中宣紙,沉默良久,顧玉青忽的抬頭,朝黃嬤嬤看過去,“嬤嬤,前些日子,我讓你盯著何家那邊,可是有什么進展?”
黃嬤嬤聞言,眼底忽的閃過一絲亮光,“瞧奴婢這記性,昨兒今兒連著兩日審問茍勝德,竟就把這件大事忘得一干二凈。”
聽黃嬤嬤話里的意思,是有了頭緒,顧玉青屏氣凝神聆聽。
黃嬤嬤道:“小姐去祖宅的那日,恰逢何家夫人外出上香,按著小姐的吩咐,奴婢一路尾隨。”
“京都世家夫人們上香,一貫常去的便是大佛寺與清泉寺,可何家的馬車出了城,卻是直奔京城西南方向的大方寺。”
隨著黃嬤嬤話音兒響起,顧玉青腦中漸漸盤亙出這所謂的大方寺。
大方寺原本也是香火極其旺盛的廟宇,因著大方寺的方丈與端王素日交往甚密,端王作亂,這方丈自然也不能幸免。
自端王事敗之后,皇上下令查抄大方寺,所得物品錢財皆歸大佛寺暫行保管,而寺中一眾僧侶,凡與端王有過接觸的,一律格殺勿論,余下僧人,則繼續在寺中修行。
佛家畢竟乃清凈之地,陛下心頭再怒,也不會將這寺廟連根鏟除,可就算如此,因著這些事情沸沸揚揚傳開,大方寺的香火到底就一落千丈,成了無人問津的深林野寺。
何夫人上香拜佛,放著大佛寺與清泉寺不去,怎么就偏偏去了那樣的地方,難道就不怕被人檢舉,說她與亂臣賊子有關?
心思劃過,顧玉青默不作聲的繼續聽黃嬤嬤回稟。
“……奴婢一路跟隨,何家的馬車一路不停的到了大方寺,寺院門口,新任方丈仿佛早就知道何夫人要來一般,他們到的時候,他已經就立在門前候著了。”
“接了何夫人,卻并未進寶殿上香,而是七拐八拐,那方丈輕車熟路將何夫人引到后面香客歇腳的客房中,一路過去,有說有笑,樣子極是熟稔。”
顧玉青聽著,眉頭微蹙,心中答案隱隱浮起,轉瞬眼底變幻的風云平息下來,嘴角扯了冷笑,道:“你在那里見到了何文岳?”
黃嬤嬤一怔,看著顧玉青的眼睛就迸出震驚的光澤,這這份震驚轉瞬即逝,下一瞬,嘴角就含了笑,帶著略略驕傲的神情,“是。”
顧玉青嘴邊冷笑就又濃了一分,“何夫人見過何文岳之后,又給了那方丈不少香火銀子吧。”
黃嬤嬤立在顧玉青面前,含笑點頭,目光中濃濃的慈愛,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主子,而是她自己嫡親的孫女兒一般。
姑蘇彥去的早,黃嬤嬤守著顧玉青長大,這份情誼,豈非尋常。
顧玉青思忖片刻,又道:“嬤嬤可是見著何文岳了?”
“見著了,何夫人從客房出來,正是何文岳親自送了她,模樣還是原來的樣子,幾乎沒有怎么變化,可見縱是住在山林廟宇,也沒有吃什么苦頭。”
顧玉青端起手邊茶盞,緩緩送至嘴邊,輕呷一口,思緒紛飛,眼底波光冷如寒霜。
本應該是流放邊疆的人,卻住在了天子腳下的廟宇中,還是與亂臣賊子端王爺牽扯上關系的廟宇……
若說這次綁架案不能扳倒蕭鐸,那再加上一個何文岳,住在大方寺的何文岳,就不僅僅是扳倒了蕭鐸,甚至連何家,也能連根拔起。
誰讓大方寺與端王爺有關系呢!
何文岳因著蕭鐸的出賣而被陛下親自點名流放邊疆,論理,何敬中與蕭鐸應該就此產生隔閡,可事發之后,兩人卻依舊如同原先一樣,并無半分生分,這已經讓顧玉青心頭有些懷疑。
前幾日,偶然聽吉祥抱怨說,如今世道真真是亂了,天子腳下,竟然接二連三丟了好幾個小孩子了,都是七八歲的俊俏模樣……吉祥抱怨的話說著無心,顧玉青卻是聽到心里去。
再后來,又得知一向不愿出門的何夫人,自從何文岳出事,就迷上上香拜佛……
因著心頭一直盤亙的懷疑,顧玉青便吩咐黃嬤嬤暗暗跟蹤何夫人,卻沒想到,竟然有這樣大的收獲。
這算是她屢屢因著各種巧合與父親擦肩而過,上天對她的垂憐補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