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皇宮之中,蕭恪的宮院,可謂偏僻,他這里一貫沒有人登門,宮中人,比尋常府邸的下人,更懂得什么叫踩低拜高,蕭恪不爭,內務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宮院里伺候的下人,明顯的比其他皇子處少了不止一倍。
可真是因為人少地偏,蕭恪做起事來,才格外的隨心。
以他的小心謹慎,若是他住的地方車水馬龍,只怕縱然是包了《中庸》的書皮,他也不敢偷偷摸摸的看兵書,盡管,看兵書,并非是不務正業。
因著朝中武將鳳毛麟角,其實本朝,還是很重視武學的。
若是在父皇面前,蕭恪能展現出他對軍事的熱忱,父皇對他,定會另眼相看,他也不會再是這宮中可有可無的人物。
這些年,蕭恪如此處境,只怕根本就是他本人蓄意而為。
是他不想惹眼!
想著蕭恪在練習劍法時的招式,想著他拿著樹枝時眼底的那份如山般的虔誠,想著他對軍事知識的如饑似渴,想著他偶爾露出的崢嶸沙場之氣……
這種種,都在逐一驗證著蕭煜心頭的猜測。
從蕭恪處離開,蕭煜滿腹心事,朝慧貴妃宮院走去,皇上在御書房與一眾大臣議事,慧貴妃這里,自然得空招待他。
聽宮女稟報,蕭煜來了,正在翻箱倒柜的尋東西的慧貴妃當即嚇了一跳,一面結果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一面覷著外面天色,問道:“什么時辰了?”
“還不到巳時。”宮女恭敬答道。
說著話,蕭煜就抬腳進來,慧貴妃當即迎上去,“你怎么這么早就進宮,可是有什么事?”滿面擔憂不安,“是你有事還是顧玉青有事?”
蕭煜頓時嘴角一顫……
他素日在人前做出一副懶散姿態,縱然母妃跟前,從不隱瞞他的真正目的,可……久而久之,就連母妃,也覺得,他早起一日,實在不同尋常。
扯嘴一個苦笑,隨著慧貴妃進了里間,蕭煜說道:“沒事難道我就不能進宮?”
聽他如是說,慧貴妃心頭牽掛略略松下一分,可到底還是不安,“自然能進宮,可你為何來的這么早,以往這個時候,你怕是才起!”
“難得勤勉一次嘛!”蕭煜捻了一塊桌上小蝶中的馬蹄糕,放入口中,自斟一杯熱茶,說道。
“當真無事?”慧貴妃追問。
蕭煜搖頭,“哎呀,真的沒事……”語氣略頓,又轉了話音兒,“也不能說沒事,多少還是有點事。”
“就知道你是無事不起早的!”聽蕭煜如是說,慧貴妃心頭一口氣舒出,撿了蕭煜對面的椅子坐下,給貼身婢女遞了個眼色,讓她去外面守著,轉頭對蕭煜說道:“說罷,什么事。”
蕭煜瞧著慧貴妃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
什么母妃!
他說無事,她一臉擔心受怕惴惴不安,現在他說有事了,她反倒是大松一口氣……
心頭一個哼哼,蕭煜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又吃一塊馬蹄糕,道:“母妃還記得當年蕭恪生產時的事情嗎?”
昨兒翻來覆去一夜,今兒一早又是洗漱了就出門,簡直餓得要死。
問題問完,又是兩塊馬蹄糕下肚。
忽聞此言,慧貴妃不禁皺了眉頭,朝蕭煜看過去,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明暗相間的光斑灑在她的面上,為她的風韻十足更添幾分曼妙。
抬手扶了鬢角珠花,手中捏著的絲帕饒了手指兩圈,問道:“怎么突然問這個,可是蕭恪有什么問題?”
猜測尚未得到驗證,這種憑空臆想出來的事情,蕭煜一向不會多說,只道:“母妃只管告訴我就是。”
母子說話,一向有什么是什么,從不用避諱顧及什么。
“你這孩子,問題問的這樣泛泛,讓我如何作答,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不妨細問。”慧貴妃嗔怪他一眼,笑道,語罷,瞥了一眼桌上已經空了的碟子,又補充一句,“一早出來沒吃早飯?”
蕭煜“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慧貴妃的最后一句問話,道:“母妃,蕭恪出生的時候,宮里可曾鬧出什么和他有關的風波?”
“你這孩子,再急的事情,也要吃飯。”瞪他一眼,起身朝外走了兩步,行至門邊,吩咐道:“小廚房煨了鴿子湯,給四殿下端一碗過來,另外,昨兒新作的麻將餅子,也給他拿兩個來。”
聽到鴿子湯,蕭煜知道,那是母妃特意給父皇燉的,當即擺手,“鴿子湯就算了,隨便一點什么就行,還是留給父皇吧。”
慧貴妃卻是沒有更改命令,轉身復又落座,道:“你父皇若是知道,只怕不僅要把這鴿子湯給你喝了,他自己小廚房的那份,也恨不得端了來給你。”
呃……這倒是真的。
蕭煜深刻的記得,有一次他空著肚子進宮,正好趕上父皇在母妃這里吃早飯,聽說他尚未用早飯就進宮請安,激動之下,當即就讓內侍總管將他小廚房燉著的人參甲魚湯端來,看著他喝了。
那時候,蕭煜才十來歲啊,正是活力旺盛的時候,喝了那么滋補的湯,還一連喝了三四碗,當即,碗還沒擱下,鼻血就噴出來了。
溫馨的思緒猶如一道亮光,從腦海一閃而過,蕭煜扯嘴笑了笑,卻是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他還不想再噴一次鼻血!
不過片刻,又宮女端了飯食進來,待到那宮女徐徐退下,看著蕭煜拿了筷箸,慧貴妃幽幽開口,回答蕭煜方才的問題。
“要說什么大的風波,倒也沒有,你也知道,蕭恪的生母地位卑微,又不得寵,縱然生了皇子,也并無人眼紅。”
隨著往事襲上,慧貴妃雙眼微瞇,“只是那日,因著她胎位不正,又是頭胎,格外的難生,凌晨發作,一直升到第二日黃昏,這孩子才將將落地。”
“只是,孩子生出來了,她自己卻是因為失血太多,連孩子一聲哭聲都沒有聽到,就去了。”
說著,慧貴妃嘆息一聲,畢竟是一條人命,又是往事重提,難免心頭凄凄,“可憐她懷胎十月,竟是連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
蕭煜聞言,沉默一瞬,又道:“母妃,當日給她接生的那些嬤嬤,如今都還在宮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