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知道什么,是嗎?”身子不由略略朝內侍總管方向側了側,顧玉青舉眸直直朝他看過去,呼吸間,氣息也隨著心頭的不安而小心翼翼起來。
內侍總管眉尖微挑,動了動下顎,深吸一口氣,緩緩吁出,道:“數年前,陛下還未登基,只是皇子之時,一次滄瀾國使臣覲見,先帝召了陛下前去御書房作陪。”
“那時候,我不過還是個傳話跑腿的,恰逢陛下食了芒果過敏,起了滿臉的紅疹子,嘴唇腫的如同拉腸,哪里能出門見人,便吩咐我去傳話。”
“在御書房,起先也并無什么,可當我告知先帝,陛下誤食了芒果,那一瞬,也不知怎么,我就偏了下頭,可就是偏頭那一刻,看到立在一側正低著頭的一個滄瀾使臣,嘴角露出一抹讓人瞧了頭皮發麻的笑,那笑意,實在詭譎,縱然我現在都能想起那笑,可依舊參不透其中蘊意。”
“當時我被他那笑嚇得心肝打顫,那樁事之后好久一段時間,每每想起那個笑,我都覺得背后一陣發涼,只是因著時間久遠,后來又諸事繁雜,這樁事,就漸漸的淡忘了。”
“直至前日,韓朝恩冒雪進宮面圣,在他跪地行禮起身之際,我竟然在他的嘴角,看到同樣的笑,那一刻,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說道此處,內侍總管原本凝重卻依舊紅潤的面頰,倏忽素白,眼睛也隨著一瞪。
顧玉青瞧得出來,他那是真的害怕。
當年他作為一個小內侍,只怕被御書房中那一抹笑,嚇得不輕,留下了心理陰影,否則,憑著內侍總管今日的修為,怎么會被那樣一個笑嚇得魂飛魄散,時至今日,只怕沒什么能嚇到他的了,他不去嚇別人,就是好的。
“公公覺得,韓朝恩就是多年前的那個滄瀾使臣?”
內侍總管搖頭,“自然不是,當年,那個使臣便有四旬之多,怎么可能數年不變,再說,我可是親眼目睹了韓朝恩年輕氣盛時的樣子。”
顧玉青吁出一口氣,她差點以為,韓朝恩是另一個楚天鍺,掌握了什么陰詭的秘術。
正要開口再問,眼見內侍總管已經啟唇,便將滑到舌尖的話打住,細聽他說。
“小姐可曾見過駝子?”韓朝恩朝顧玉青問道。
顧玉青腦中當即便浮出韓朝恩的樣子,難道是內侍總管覺得韓朝恩的駝背有問題?
疑惑一閃而過,搖頭回答內侍總管,“除了韓朝恩,并未見過其他。”
內侍總管就道:“我父親就是駝子,同韓朝恩一樣,從肩膀往下,都是駝的,做任何事,都直不起腰。”
聞言,顧玉青當即將心頭疑惑問出,“公公是覺得韓朝恩的駝背有問題?”捏在手里的絲帕,不由隨著問題問出,在手指上,纏繞一圈。
內侍總管點頭,“先前從未多留心過,只是前日,因著他那一閃而過的笑讓我心頭發寒,才對他刻意的留意起來……他跪地起身,身子是不穩的,要打晃。”
聯合內侍總管先前之語,顧玉青心頭不禁一顫,脫口而出,“公公是說,韓朝恩的駝背,是裝的?他跪地起身,動作難免做的不到位,為了把駝背做好,他就由不住的要打晃,是嗎?”
話落,心中有巨浪翻滾,一下一下沖擊著她的心房,渾身血液激蕩橫流。
這個韓朝恩……
內侍總管聽顧玉青將他心頭疑慮說出,再看顧玉青,目光里不由多了幾分異樣。
今日,他果真沒有來錯。
在來赤南侯府之前,內侍總管其實是糾結了許久的,畢竟顧玉青年紀實在太小,而他所要表達的事,又太過駭人……
輕吁一口氣,內侍總管語氣平靜了下來,“我今日說的這些,除了那個嘴角勾起的笑意,我能肯定,它于先前滄瀾使臣的如出一轍,其余的,都無確實證據,全是我個人猜測。”
“這些無鐵證的話,按著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同陛下說的。而慧貴妃那里,如今四殿下不在,在宮外,慧貴妃能依仗的,也唯有永寧侯府,可永寧侯府唯一靠得住的世子,也隨著四殿下奔赴陜西,慧貴妃娘娘再大的本事,也無法觸及到宮外之事。”
說著,內侍總管目光切切,看向顧玉青,“小姐則不同,小姐就住在宮外,府中又有一干被小姐悉心調教絕對忠實之人。”
眼睛朝著顧玉青身后吉祥如意一溜,收了目光重新落向顧玉青,又道:“這些人,不乏一些武功高強的,小姐若要去查實韓朝恩,實在比慧貴妃娘娘要容易的多。”
他的話,已經將意思表達無遺。
顧玉青聞言,心頭豁然明白,難怪這個時候,他要急急登門赤南侯府了。
壓下心頭激蕩的情緒,顧玉青抿嘴淺笑,“多謝公公不顧夜寒路黑,特意相告,公公好意,來日等四殿下歸來,我必定轉達,至于韓朝恩那里,公公放心,我一定派人去細查。”
該說的該聽的已經全部完成,內侍總管便不再多留,一盞熱茶喝畢,起身告辭。
他前腳離開,顧玉青方才還能維持的滿面冷靜,倏忽間崩塌消失,豁然起身,在會客廳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來回徘徊,滿面凝重肅然,加之臉色素白,目光幽寒,渾身散發出一種如臘月寒冰的氣勢,讓人望之生寒。
韓朝恩……
倘若內侍總管所有猜測皆是事實。
他與滄瀾國使臣有著千絲萬縷的干系,他的駝背乃佯做,那么,上一世,他橫死之后,皇上前后截然不同反差巨大的態度,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面對被暴露在烈陽下的事實,皇上只怕恨不能將韓朝恩挫骨揚灰,又怎么會令人徹查他的死亡真相,更不會將其風光厚葬,為了皇家顏面為了自己的尊嚴,能給他一卷草席,已經是天大的恩德。
隨著思緒及此,顧玉青原本就惶惶不寧的心,越發跳的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