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銅鏡中自己紅腫的幾乎睜不開的眼睛,顧玉青點頭,“讓她進來吧。”
言落,彩屏轉頭傳話,顧玉青扶了吉祥起身,落座一側大窗下的梨木雙扶手椅子。
嘶哭一陣,嗓子啞的不成樣子,雖說此刻斂了情緒,可胸口依舊悶的發疼,想有東西碾過一樣。
端起手邊茶盞,才喝一口,就聽得腳步聲逼近,知秋打起簾子進來。
深吸一口氣,顧玉青朝門口方向看過去。
一身豆綠色的錦緞衣裙,雖是早已過時的花色和樣式,穿在她身上,卻是顯得整個人格外的明媚嬌俏。
與當日烏青村的鄉下丫頭,判若兩人,顧玉青不由眼前一亮。
一眼看到顧玉青紅腫的眼睛,知秋驟然心頭一顫,行禮問安過后,終究是嘴角微翕,開口只道:“小姐,今兒一早,我在六里橋橋頭,遇見了苗疆人。”
苗疆人……繼苗大苗二之后,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顧玉青耳邊的名詞,不由心頭大動。
“你認識苗疆人?”苗疆人容貌與我朝子民并無什么特別的不同之處。
知秋搖頭,“當年在烏青村,我上山給清泉寺的方丈送野菜的時候,曾經救過一個苗疆的王爺……”
苗疆的王爺……顧玉青頓時眼皮一跳,心口縮了縮。
苗疆巫族早在數年前就被皇上剿滅,如今幸存的,唯有那個八王爺……
“苗疆八王?”
知秋搖頭,“我不知道他是幾王爺,只知道他是個王爺。”
“他告訴你的?”
知秋又搖頭,回憶起當日救下那王爺時的場景,不由得臉色白了白。
“當日我上山,恰好遇上他與他的屬下被山上毒蛇圍攻,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么,竟是數以百條顏色火紅的火線毒蛇發瘋一樣朝他們不要命的進攻,他和他的屬下,倒是都會功夫,功夫也好,我遇上的時候,他們卻已經漸漸抵擋無力,他左臂被蛇咬了數口,毒液發作,麻木沒了知覺。”
隨著知秋話起,吉祥并顧玉青,無一不頭皮發麻,脊背生寒。
數以百條……火線毒蛇……自殺式進攻……
“因為山頭總有各種毒蛇出沒,山上清泉寺方丈每隔數日就給我們村的人分發避開這種毒蛇的藥粉,但凡上山,我們都是要身上撒了藥粉的,恰好那日我上山送野菜,方丈給了我一包,當時見那個情形,我就撒了藥粉過去。”
“藥粉很有作用,那些毒蛇,前一刻還發瘋了一樣,搖頭甩尾身子挺得筆直的竄起進攻,藥粉一出,當時就啪啪落地,四下逃竄走。”
“就是那個時候,我聽到他旁邊的人自稱屬下,喚他王爺。毒蛇逃走,他跟著就昏迷不醒,他的屬下帶他走之前,為了答謝我,給了我一枚玉佩。”
“我本是不要的,只是他心頭著急,丟下玉佩,草草說了幾個謝字,扛了那個王爺就急急下山。”
“山上清泉寺的方丈大師見多識廣,有一次我曾經拿了那玉佩給他看,他看過說,那是苗疆之物,還問我是怎么得來的。又說,如果再見到那個王爺,一定要告訴他,今兒一早,在六里橋橋頭遇上,我確認就是當年那王爺,便讓弟弟到清泉寺告知方丈,我來小姐這里。”
一番細細說明,言落,知秋緩出一口氣。
顧玉青卻是被她的話驚得心頭大駭。
苗疆巫族一向擅長制毒用毒,當年控制苗疆各地,靠的就是毒蠱之術,只是后來被父親和皇上大軍壓境,將其巫族徹底摧垮之后,就再無苗疆巫族之人興風作浪。
這個八王爺……
他跑到皇城根下的山林中,究竟做了什么,引得滿山毒蛇對他發起瘋狂進攻……清泉寺的方丈,為何又對他感興趣,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和毒蛇大戰一場?
顧玉青暗暗搖頭。
清泉寺的太洪方丈,原本乃蕭宿派長老,可謂見多識廣,使的一手好毒,更擅長解毒,上次如意中毒,若非清泉寺方丈解囊送藥,只怕如意早就一命嗚呼。
能讓太洪方丈上心的,只怕也唯有一個緣故,那便是制毒與解毒!
一個苗疆巫族幸存王爺,一個蕭宿派前長老……
苗疆八王當年惹得眾蛇憤怒,難道是為了從火線毒蛇身上得到什么要命的毒素?而這毒素,就連太洪方丈,也感興趣……
思緒漸深,顧玉青眉頭不由緊蹙。
苗疆一族,從巫族尚未被滅亡到現在,但凡是與他們扯上關系的,從未有過什么好事,尤其是自被滅族之后,所有和苗疆有關的事,皆圍繞復國復仇。
……眼下年關將近,這位苗疆八王,為何突然入京。
他一個僥幸存活的王爺,難道不應該夾起尾巴藏匿好自己?就算要舉事復國,按著前一世的時間節點,他是六年后才開始漸露頭角。
而現在……難道說,這一世,他已經準備妥當?
另外……她府上那柄富麗堂皇的斷劍和裝了那種東西的紫檀木匣……
思緒一層一層深入,顧玉青腦中漸漸有雛形脈絡浮現出來,縱然一切都是基于前世今生和知秋之言的猜測,可猜測……總是離事實,相距不遠。
苗疆八王的突然出現,沖淡了顧玉青心頭悲慟……起碼,暫時收起,“當年你遇上他,你幾歲?難道你就不怕?”
知秋的描述,光是聽,她都覺得牙齒打寒顫,更不要說親眼目睹,那數以百條毒蛇的瘋狂攻擊場面……
知秋肩頭微微一縮,“那時我八歲,怕啊,怕的手腳都軟的動不得,還……”還尿濕了褲子,這話,知秋自然說不出口,“可再怕,我懷里揣著救命的藥,不能眼睜睜看他們兩個被蛇要死啊!”
八歲……
不僅吉祥如意,就連顧玉青,看知秋,眼底都帶上一份敬佩。
“那枚玉佩,你可是帶了?”
知秋當即點頭,從衣袖中取出一方紅色絲帕,絲帕展開,就著絲帕,將那枚乳白色的玉佩捧上,“小姐,就是這個,當日他給了我,我一次沒戴過。我們鄉下人,戴這樣貴重的東西,是要丟命的。”
顧玉青頷首點頭,一面接過玉佩,一面道:“這個玉佩,都誰見過?”
“除了太洪方丈,誰都沒見過,就連弟弟和娘,我都沒給他們看過。我娘那人……”知秋語氣一頓,沒有說下去,臉頰微微泛紅。
她不說,顧玉青卻也知道她的意思。
沒有追問,只低頭去看那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