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容見姑母一直打量著自己,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低聲說:
“姑母覺得我不該同二娘子親近?”
陸氏微哂,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當頭就說傅念君的壞處,只道:
“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能插什么手。閨中小娘子們的交情,年輕時也是必須學學的,她風聞在外,是真是假都要你自己判斷,而她是否別有目的,也要你自己去發現。與人相處之道是門大學問,我不會阻攔你,你要自己掌握分寸。”
陸婉容點點頭,有些崇拜地往陸氏看過去。
她從小就知道,雖然這位姑姑不受族中人待見,可是她是極有想法和本事的,她的閨中生涯過得不好,頂著陸家這樣大的名頭嫁到了傅家來,生下表弟和表妹之后,早早守寡,也不能說日子太好。
可是姑母身上,總有一種淡然處之的氣魄,即便當面聽到晚輩非議自己,她也不會自己找氣受,因為她早就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吧。
在姑母眼里,那些人那些事,根本不值得她動氣。
陸婉容心里不由有些羨慕。
比起姑母來,她雖然相貌才藝皆算上乘,可是連外祖母都說,她的性子太過和軟懦弱了。
正巧兩人拐進了月洞門,卻看見四郎傅瀾和陸婉容的長兄陸成遙站在廊下說話,一坐一立。
“是阿娘回來了。”
傅瀾站起身,朝陸氏笑道。
陸氏也微微勾起唇,看了他一眼,說道:
“怎么玩得這樣放肆,衣服弄臟了也不知道,去換身衣裳吧。”
傅瀾愣了愣,看見陸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邊的表哥身上,立刻猜到了七八分,便垂首退下了。
“三娘,七姐也該醒了,你替我去看看。”陸氏又說。
傅七娘子傅月華今日早起染了風寒,陸氏便沒帶她出門。
陸婉容點點頭,也返身離開了。
陸氏吩咐下人們站遠些,自己走上臺階。
“姑母有話要問我?”陸成遙見她刻意支開傅瀾和陸婉容。
陸氏看著眼前假山石旁種的一棵石榴樹,道:
“我適才遇到了幾位侄女,聽她們言辭間談到了你,怎么?今日你同四哥他們一起喝酒了?”
陸成遙臉色微微變了變,陸氏用余光也看了個清楚。
她是知道他的,陸成遙是陸家三爺的嫡長子,被家族寄予厚望,他自幾日前到傅家后,便常與傅淵來往,說起來他們幼時還被同一位先生開蒙,算得上是同門,反而他和嫡親表弟傅瀾差了好幾歲,來往的人都不是同一批,顯得倒不是很親近。
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陸氏見他不說話,直截了當地說:“看上了哪個?”
陸成遙差點一嗆,這位姑母,還真是……
他平日里英氣勃發的臉上此時也帶了些羞赧。
“這……也不是……”
陸氏很平靜,“四娘子定了親,五娘子年紀小又鬧騰,是四房里大娘子?”
她自顧自說著。
陸成遙噎了噎,他倒也沒有想那么多,只是想再聽聽那箜篌聲。
也不知今日是他心境改變,還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覺得傅大娘子的箜篌聲似乎也不如那日動人心弦了。
人倒是個美人,氣度也很不錯。
“大郎,以你的品貌,和陸家的家世,聘個傅家女當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
陸氏的話音突然間冷了兩分。
“你以為這家族里又有多少清楚明白的人。”
不過都是一樣。
什么世家,什么庶民,誰又比誰高貴地到哪里去。
陸成遙看不見陸氏眼里的譏誚,他只是說著:
“傅家的小娘子,侄兒聽說,只除了長房二娘子,都是幼承庭訓,教授詩書禮儀長大的……”
他想到傅淵與自己的交情,傅琨又是當朝丞相,就又改了口:
“倒不是說二娘子拖了家族后腿,只是……”
“好了。”陸氏打斷他,“你爹爹娘親這時候讓你從西京過來,想必也存著兩分讓你盡快成家的念頭,這事既然你們都有自己的主張,我又能說什么。”
說罷她轉身,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話:“我只是提點你一兩句,看人的時候,要更加用點心。”
傅念君未必就那樣不堪。
不,陸氏想著,應該換句話說,那幾個未必就比她好得到哪里去。
這府里的,還不都是一樣。
有哪個會教女兒的。
陸成遙望著姑母離去的身影,蹙了蹙眉。
姑母是想說,傅家的小娘子們都不怎么樣嗎?
不,不會的,有那樣疏朗高闊琴音的小娘子,必然心胸見識非同一般,那樣的小娘子,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陸成遙胸中有口氣堵著,又不好直接去問傅淵,便只能壓下心中的想往。
來日方長。
******
天寧節后第二日,傅念君還沒有等來李道姑的消息,杜淮挨打的事情就先傳到了傅家。
當然沒有人相信這會是傅念君做的。
甚至不只是傅家的人,就連杜淮自己的親爹杜判官,在前一天兒子哭抱著他大腿要求他去傅家為自己討回公道時,杜判官就不耐煩地一掌把他甩開。
“你哪里不對勁?說這是傅家二娘子做的,她一個小娘子,還敢有這么狠辣的心思?”
杜判官瞪著一雙大眼。
要說是傅二娘子和傅四娘子為了他兒子爭風吃醋倒是可能的。
杜判官在心里沾沾自喜。
“一定是你惹了什么人!”他指著兒子的鼻子罵道。
杜淮動了動嘴唇,只好話頭一轉:“是駙馬府的齊大郎,爹爹,是他!孩兒沒得罪他,是他、是他……”
“他怎么?”杜判官不明白怎么又和公主那個寶貝紈绔兒子扯上了關系。
杜淮咽了口口水,只好說:“傅二娘子舉止輕浮,從前對孩兒幾番示好,是我沒有理會她,也不知她幾時又與那齊大郎有了交情,大概是尋釁報復,生生把孩兒打成了這樣……”
“當真?”杜判官揚了揚眉毛。
“再無其他可能,您是知道我的,孩兒從不與京中紈绔子弟們廝混,偶爾與友人同游,也都是清雅之士,怎么能招來這樣的毒打?”
杜判官摸摸胡子,這倒確實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