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且不論,這討好的模樣也太明顯了罷?
陸氏覺得詫異,她要來討好自己嗎?她不是一向看不上自己這個嬸娘。
傅念君知道自己的性子其實并不算很好,說好聽了叫嬌憨,說不好聽了是有幾分無賴。
她不是一個很剛強的女子,也不算特別聰明,除了在大是大非上從不猶豫以外,她覺得適時地讓別人幫助幫助自己也沒有什么不妥。
傅念君不過是知道三十年來的大事,可陸氏卻是真正的有眼光和厲害,她在這傅家有太多的事看不穿,若是能得陸氏一兩句提點,她一定能少走許多彎路。
這么想著,她的笑容自然是格外甜美。
陸氏無奈,她揮了揮手,對陸婉容道:“三娘,把七姐帶出去玩,我和二姐還有幾句話說。”
她相當干脆,似乎在她看來,沒有什么是不能一五一十說明白的。
陸婉容點點頭,突然覺得姑母和傅念君之間似乎在一瞬間就有了交流?
可她自己明明一直在這里啊。
她只好奇怪地帶著傅月華出門了。
對于陸氏的話,她一向很遵從。
屋里的陸氏打量著傅念君從容卻不失俏皮的樣子,覺得她和從前自己認識的傅念君真是如兩個人一般。
神仙指路這說法太過玄乎,可她也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解釋。
陸氏嘆了口氣,“二姐,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傅念君點點頭,“我想請二嬸幫我個忙。”
她也如陸氏一樣直接。
陸氏反而笑了,這個尚且不滿十五歲的小丫頭,膽子倒是大:
“有什么忙是你爹爹不能幫你而我可以的?我只是一個寡居的婦人,而你是傅相公的嫡長女。”
這話里稍微有了兩分諷刺,從前的傅饒華若不是頂著這個身份,她也不知叫多少人給算計了。
其實這也是相對的。
傅饒華有身份有錢,可是她蠢,這樣的人反而不值得別人動心思,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塊最大的箭靶子。可現在不一樣了,傅念君很清楚這一點,她不可能像傅饒華一樣作踐自己,所以相應的,她的變化一定會改變很多事,頭一件,就是和繼母、姐妹、還有外祖家的關系。
這是避無可避的。
而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欺負她的人,她也沒有想過要忍。
所以杜淮那樣的敗類,她從來不后悔給他點教訓嘗嘗。
“這樣的身份,說有用是有用,可沒用也沒用,二嬸還是陸家的嫡女呢。”
傅念君毫不在意地說著。
陸氏眼中閃過一絲慍怒。
她是驕傲的,她看不上傅家那一堆的蠢貨,可是今天,她突然發現,眼前這個,似乎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幫你?”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連問都不問是什么忙:“我何必?”
陸氏已經習慣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她根本不把傅家這幾房妯娌看在眼里,甚至下頭兩位小叔,她也看不起。
沒有錯,和傅念君想的一樣,陸氏這樣一個天生有容貌缺憾,又早早守寡的女人,在世人眼里是可憐的、失敗的,而陸氏能夠做到這么淡然處之,并不是她十分能忍耐,或者心胸格外寬大。
她只是覺得不需要這些人看得起罷了。
多看一眼都浪費她心力的東西,她才一向漠不關心。
她當然知道傅家很多陰私秘密,她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又是這樣聰明的人,沒有什么能瞞過她的眼睛。
可她何必要幫傅念君?
傅念君也不是一個天真的人,她知道對于陸氏這樣個性的人,不可能像對傅琨那樣撒個嬌賣個乖就好。
她輕輕喝了口茶,“二嬸且不用把話說得太滿,您又怎么知道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一天?”
陸氏眼睛中閃了閃,“那你說說看,我哪里會需要你的幫忙?”
傅念君靜靜地吐出兩個字來:“再蘸。”
婦女再蘸,即為改嫁。
陸氏神情一動,卻靜靜地不說話。
她不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小娘子就能把她看穿了。
傅念君望著她:“婦女再蘸,是國朝律例,誰都不能違背,甚至您自己說了都不算。如今二嬸還能借口七姐年幼,可是再過幾年呢?您用什么理由擋?”
她笑了笑:“人人都覺得嫁人是個好去處,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可是我覺得二嬸一定不會這么想。”
她頓了頓:
“我也覺得沒有什么人能夠值得二嬸你再嫁一次的。”
陸氏驚愕,她真的看出來了!她怎么看出來的?
陸氏的念頭埋得很深,深到傅家這些人根本不可能看出來,包括去世的老夫人,臨死前還拉著她的手說覺得對不起她。
其實有什么對不起的,陸氏是故意的。
嫁這么一個快死的丈夫,她心甘情愿。
她覺得很輕松,死了丈夫很輕松,雖然兒子女兒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很喜歡這種守寡的日子。
她從來沒有流露過這種念頭,因為世上那些蠢貨是不會懂的,包括她的娘家。
可今天,她卻被傅念君點破了。
傅念君看著她:“可是二嬸,你如今能夠過這樣的日子,是因為我爹爹在,若是一旦他出什么事,你覺得三叔四叔能保你嗎?”
傅念君所知道的,傅琨后期名聲不好,有一件事,就是因為有人參奏他“不使弟婦改嫁”,然后便得有心人傳話,他其實與弟婦有私。
傅琨有三個弟妹,傅念君到現在才能肯定,那位與他“有私”的弟妹,一定就是指陸氏。
這當然是個圈套,傅琨對發妻的情感連姚氏這個年輕貌美的繼妻都不可能動搖,而陸氏更是不可能與男人私通。
日后,從傅琨一步步在朝堂上失勢,到傅家的整個衰頹,肯定不是偶然。
陸氏這個不肯改嫁的念頭,將來也會成為別人算計傅琨的一個機會。
陸氏深深蹙了蹙眉,“他們不能保我,難道你能?”
口氣也太大了。
這是大宋鐵令律例,是不能改的,連陸氏都沒有辦法。
女人在這世上是注定無法隨心所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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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北宋時期婦女改嫁確實是法律,后來理學興盛了才鼓勵守節,哎,被強迫嫁人和強迫不嫁人,都是男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