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這樣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處境和安全。
他想讓她也成為那些水寇的目標嗎?
借此把她拉到和他一條船上來,讓她不得不幫他。
傅念君咬了咬后槽牙。
周毓白望著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并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他只是又一次看見她使壞在欺負人,覺得很有意思罷了。
實在是……
一時沖動。
這傅二娘子怎么會與傳言的如此大相徑庭?
不過周毓白告訴自己,他有兩句話想問問她也是真的。
“太湖水寇的事,我都細細查過,大概確實是個偶然,可是這幫找我的人,應該就不是偶然了,我一直在想,或許是那批賊贓中,有些東西,流落在江湖是沒有問題的,可到了我手里,有人就忍不住了。”
傅念君默了默,確實如此。
江湖和廟堂是兩股勢力,有時卻又互相交錯,周毓白的敵人只會是在朝之人,那人既然會忌憚,就是說明這件事背后確實有秘密。
而越想掩飾的東西,往往越引人想一探究竟。
“我不能篤定說這件事和我去太湖治理水患兩件事間一定有聯系,但是就是因為什么都查不到,才更可疑。”
周毓白默了默,他望著傅念君,“你說過今年江南會有水災,我只是將信將疑,可天災到底是天災,做了,就是防患于未然,并無什么不可。但是我漸漸覺得蹊蹺,你還記得陳三郎嗎?”
傅念君點點頭,“當日那個在中山園子正店與你喝酒的人。”
“對。”周毓白的目光閃了閃,“我一直以為他是湊巧缺了錢才想與我和六哥周旋,但是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派人盯著他,覺得此事沒有這么簡單,后來我發覺,其實他,是對于我在江南的差事格外關注,但他不過就是人家握在手里的傀儡,淺嘗輒止地想探探我們的虛實。”
陳三郎輸錢,借錢,都是一整條完整的線,他像一只被人提著的螞蚱,一步一步地走進別人的圈套。
“你知道的,對吧?”他的口吻很篤定:“有人,盯上了我和六哥。江南水患和海州鹽場,既是爹爹給我們的差事,又是別人的局。”
傅念君愕然。
她果真不能小看這個壽春郡王。
是啊,畢竟他曾經是最受光宗皇帝屬意的太子人選,他甚至還培養出了一個有能力逼宮奪位的兒子,他當然不是一般人!
僅僅因為自己的一句提醒,和陳三郎的一點點反常,他就能夠看清自己治理太湖水患這件事中,有人設了局等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周毓白笑了笑,“天災之所以是天災,就是你我都不知,百姓皇帝,無論再聰明的人,都不會知道。那人怎么可能會用這個來算計我?還有六哥的鹽場,如今根本找不出半點問題來,要說有問題,就是兩三年后的事,可以后的事,怎么可能會有人提前知道?”
他想了這么久,他怎么都想不通這個關節,甚至好幾次,他推翻了自己的設想,把一切從頭推測。
但是所有的可能都被他一一排除,剩下這個,最不可能,卻也是唯一的答案。
“所以,傅二娘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能夠提前知道?”
傅念君心下大駭,她盯著周毓白的眼睛,覺得這對眸子像一潭深淵,根本望不見底。
“郡王……是在懷疑我?”
周毓白偏過頭,收斂了氣勢,“你不用怕,你冒險告訴我江南水患這件大事,讓我能夠察覺到自己竟有一個如此強大的對手在暗中,我還要謝謝你。我只是,想不通罷了。”
所以,一定要問問她。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她不會騙自己。
傅念君垂下眼睛,緩聲說:“去年的時候,有關我的一樁傳聞不知您聽說過沒有?神仙指路,雖然聽來無稽,可我確實從那以后變了性子。”
她并不敢和盤托出,只能半真半假。
“從前我荒唐,但是那以后,我斂了性子,并不為了別的,而是因為我能提前預知一些事情,我知道傅家未來不好過,我不想再荒唐下去了,我想要做一些事,我想試一試。”
這些話都是真的。
她想要改變傅琨的結局,陸婉容的命運,還有,她自己……
周毓白接口:“為了達成你的目的,你需要一些助力。所以你上次到中山園子正店,說與我做買賣,也是真的。”
他能夠幫她的忙,她就告訴自己太湖水患一事。
“是。”
傅念君淡淡道。
她其實有設想過這一天,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她寧愿將自己的能耐說出來,將自己定位于一個幕僚這般的位置,對于周毓白這樣的人來說,她的用處就太大了。
她可以得到起碼的保護和一定的權力。
傅念君從小生長在權相之家,她接受的就是如此教育,除了心底對珍視之人尚且抱有幾分真情,更多的時候,她會選擇去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包括自己。
如果周毓白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那么她也不會死守著前世那一點夙念,反正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周毓白不知對“神仙指路”這樣的說法信了幾分,他有些詫異她就這樣毫不掩飾地說了這樣的話。
“你能知道關于我的事?”
“一點點。”
周毓白默了默,“和旁人的?”
傅念君笑了笑,仿佛知道他要問什么,搖搖頭,“您最在意的那件事,我不知道。”
周毓白自然不會盡信她這樣的話。
“你不愿說,就不說吧。”
總歸是,來日方長。
周毓白勾唇笑了笑,好像突然之間,他們兩人就在這破敗的橋底下,達成了某種秘密的契約,不需言表,各自心中卻都定了定。
是一種交換了秘密的安心。
周毓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連查都不愿意去細查,就愿意信了她,傅念君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忘了他是那個殘了雙腿的仇人之父。
兩人面前,都是完全與印象中不同的、全新的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