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坊是外國商人、教士所聚居之所,在城內所占面積并不大,東側著火的部分很快就被潛火鋪的官兵控制住了,因此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恐慌。
只是百姓們發現,蕃坊周圍,已經被開封府衙的官兵團團圍住了。
“郎君,侍衛步軍司的都虞候李懷到了。”
周毓白手下的貼身近衛單昀拱手稟告。
周毓白點點頭。
李懷一身行伍之氣,絡腮胡子,生得十分魁梧,嗓音也很粗獷:
“郡王,這幾個人來歷不明,需要細查,今日驚擾了郡王和齊郎君,是卑職們的疏忽。”
“李虞候言重了。這幾個人行跡鬼祟,恐怕是早有預謀,還要請你們仔細調查。”
“自然。”
李懷拱手道。
“還有這蕃坊之中,恐有同伙,如今圍起來,需費一番功夫尋找才是。”
李懷望了周毓白一眼,對這句交代不敢含糊:“郡王早就已經留意到這起子賊人了?”
周毓白淡笑,不接他的話茬:“也是偶然。”
李懷頓了頓,盤問皇子不是他能做的事,他十分知趣,立刻揮手下令,命他們進蕃坊搜查。
齊昭若擰了擰眉,對身側的周毓白說:“他們放火燒蕃坊,不是為了掩蓋證據,就是為了趁亂找人找東西,七哥把這件事交給侍衛步軍司可能放心?”
侍衛步軍司不是三衙中最有勢力的衙門,據他所知,侍衛步軍司的指揮使也并不是周毓白的人。
周毓白“嗯”了一聲,似乎不愿多談,他并非與齊昭若早有計劃,他對他尚且防備多于信任。
“倒是你,能看出他們準備縱火。”
齊昭若不以為意,“上元節能籌劃的事也就那么幾樁,走水是最常見的。七哥早早離席,難道不也是心里早已有數嗎?”
知道今夜會有事發生。
周毓白發現他還真的是相當喜歡摻和到自己的事情里來。
“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我心中也無計量,總歸線索在蕃坊之中,明日我會進宮去見爹爹,但是你到底殺了人,這事你先回去同姑母說,免得進了衙門不好交代。”
周毓白見他出手如此狠厲,其實心中頗為不喜。
他現在看待齊昭若,完全從看另一個陌生人的角度來。
那箭的力道分明就是沖著置人死地的念頭去的,周毓白望著齊昭若這張熟悉的臉,從前一貫對著自己耍賴耍滑的表弟,如今再看,卻只覺得隔了一層寒霜……
他并非是故意的,而是心中殺意太盛,出手就沒有分寸。
周毓白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單昀給周毓白尋了大氅披上,周毓白轉身,“回府,派兩個人護送齊郎君回駙馬府。”
“不必。”
齊昭若一甩衣袍,“七哥請吧,我還有事。”
說罷領著阿精大步走了。
周毓白默了默,轉頭問單昀,“那小子……這是生氣了?”
單昀也覺得古怪,“看起來像。”
可是生氣的點呢?
齊昭若自己其實都不太清楚。
他早知道周毓白是個什么樣的人了,從前自己是他的骨肉的時候都是那副樣子,更不要說如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里覺得別扭。
還記得他在進宮弒君前一夜,他去見自己的父親。
周毓白依然是一貫的冷清,不會多投給他一眼的關注,纖長的手指一頁一頁拂過放在膝頭的書頁,臉上不動聲色,歲月和磨難在他身上并沒有留下太多深刻的痕跡。
只是多了一身,對一切都了無意趣的死氣。
“你做什么事,也不會聽我的,也不用與我來說。”
周毓白只是這么說,語調不揚,面色絲毫不改。
好像兒子對他說的,不是一樁血腥的大事,只是今天的天氣。
“爹爹在想什么事,也從來不會與我說。”周紹敏冷笑,“即便我死在宮里,對您來說,也是無關痛癢罷了。”
他轉身就走,甚至不愿意再回頭看一眼那個人。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過他的兒子吧。
他不喜歡自己的娘,也不喜歡自己,他誰都不喜歡。
所以自己就真的死在宮里了,那一句賭氣的話,成了真。
齊昭若仰頭喝了一碗酒。
他說的還有事,就是來喝酒。
阿精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驚訝程度不亞于適才看見自家郎君拉開一石二的弓射殺了一個賊子。
如此豪放地飲酒,真是那個非金玉器皿不用的自家郎君?
這腳店里的劣酒又豈是他尋常在那些名妓處喝慣的?
齊昭若覺得不大暢快,又直接問店家要了一大壇,一碗接一碗地喝,喝到最后將碗在地上一擲,碎片飛出五六步遠。
齊昭若抹了抹嘴,眼睛卻還是一片清亮。
店中有兩個猛漢,見此情形也不由地喝彩,“難得見到如此性情的小兄弟!當是真男兒!”
他長了這么一張脂粉氣重的臉,從進門起就被人側目。
齊昭若凜著眉隨手擲了幾枚大錢出去,將長凳往桌肚內一踢,便又像來時一樣大步離開了。
好帥氣……
阿精望著自己郎君的身影,完全與店內諸人一樣眼睛放光,這酒量,這氣概,真是個男人啊!
他們郎君終于長大了!
阿精激動地差點淚流滿面。
齊昭若從小讀書就不行,被邠國長公主押進宮里陪兩個皇子讀書也能讀到小宮女身上去,惹得圣上大怒。后來長公主見文這條路他是走不通了,就讓他從武,可跟著自家老爹進親軍隊沒練兩天,就哭爹喊娘地癱在床上再也起不來身了。
他那副身板,也沒人說他適合習武,長公主又只能就此作罷,想著再等他長幾歲再看看路子。
瞧瞧,瞧瞧,如今這樣豈不是讓長公主美夢成真了?
誰還再敢說他家郎君文不成武不就的?
雖說如今的世道重文人輕武夫,可他家郎君這般英姿颯爽,磊落瀟灑,真甩那批窮酸秀才十八條街!
阿精興沖沖地忙要跟上齊昭若,跑了沒幾步卻又立刻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