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打量這一片梅林,又是一番新的意趣和滋味。
她覺得心情不錯,索性招來了不遠處等著的芳竹和儀蘭。
“我們再去采點梅花……你們在看什么?”
儀蘭嚇得揪緊了衣袖:“娘子,我剛才好像看到有人影閃過,你、你剛才的事不會被看到了吧?”
看著她的神情,傅念君道:“你這樣子,就是擺明讓人家覺得心里有鬼。我與陸家郎君把話都說清楚了,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傅念君捏了捏她的臉。
儀蘭奇道:“當真如此?娘子,卻還會有這樣的人……”
傅念君覺得陸成遙聽見,就該真是哭笑不得了。
芳竹驚叫了一聲,“娘子!真的有人!”
傅念君半轉回身,卻見到一個有幾分面善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十步遠處。
落地無聲,是個高手。
一副護衛打扮,卻不是傅家的護衛。
“傅二娘子……”
那人拱了拱手,“我家郎君有請。”
傅念君默了默,制止了芳竹和儀蘭想要叫人的沖動。
“閣下,這里似乎是傅家,為何是‘你家’郎君有請。”
厚顏無恥似乎也該有個限度吧。
可那人卻只淡淡道:“我家郎君是傅相之客,二娘子一看便知。”
“娘、娘子……不、不行吧……”
儀蘭怯怯地拉住了傅念君的袖子。
傅念君心里卻大概明白此人之主為誰了。
“沒事。”
她拍拍儀蘭的手,“他沒有說謊。”
單昀淡淡退開半步,傅念君隨著他指的方向走了過去,穿過幾株梅樹,眼前景色一變,由滿眼的暖色變成了冷清的白色,原來是這里有幾棵開花的玉蘭樹。
玉蘭開花之時有花無葉,此時枝頭上正如火如荼地開著大片雪白如酒盞大小的白花,如雪海一般層層疊疊。
那紛紛落下的花瓣簌簌地落了底下人一肩。
靠著樹桿正閉目坐著一人,一只手放在屈起的右腿膝頭。
一片花瓣落在他的眼睫上,他微微張開眼,把抖落在自己身前的花瓣拂去。
動作輕柔,似乎很是憐香惜玉。
只是似乎。
傅念君望著這個與這般美好春景相得益彰的俊朗少年,這傅家后院里的花木,襯著他這樣容貌,似乎才不算辜負。
上一次是滿城燈火,這一次卻又是滿園芳菲。
他真是很會挑選出場方式。
傅念君微微嘆了一口氣,可是不論是灑落在他身上的是柔和的燈火,還是香軟的花瓣,從他的身上,她卻能感覺到金戈鐵馬的冷硬氣息。
他藏得很好,人人都以為壽春郡王也如東平郡王一般性情溫和。
可傅念君知道,并不是那樣的。
“落花與郡王甚為相配。”
傅念君在他轉過來的目光中,盈盈朝他福了福。
“是么……”
周毓白撐著身后玉蘭樹的樹桿站起身來,撫平了衣裳下擺的褶皺,幸而這身水色的袍服不甚容易看出褶子來。
“我卻不是很喜歡白色的花。”
他把肩頭的花瓣也一一拂去,抬眸對她笑了笑。
傅念君望望四周:“您來傅家做客,卻無人相陪,這是傅家失了禮數。”
周毓白道:“壽春郡王退筵后已在房中休憩。”
所以,他是偷溜出來的。
傅念君突然眉心一跳,他難道還知道在傅家怎么走不成?
“遇到你卻是偶然,不過我與你之間,總是有些偶然促成,讓我有些話,不得不說。”
傅念君有些無言,問道:“您剛才都看到了?”
他微微偏過頭,只道:“非禮勿視。”
傅念君深吸了一口氣,她與陸成遙幾時又“非禮”了?
算了,她大度,不與他一般計較。
“郡王為何來傅家?”
周毓白轉過頭,又笑了笑,“傅二娘子冰雪聰明,難道會猜不透?”
傅念君上下將他今日這有些過分好看的模樣掃了一遍,“莫非是來傅家相看小娘子?”
她這樣一說,周毓白的笑意卻更甚了。
傅念君微愕。
她所知的情況,周毓白年少時一直都沒急著娶正妻,后來在他弱冠之年,就是朝局大變,他獲罪鋃鐺入獄,雙腿被廢,被鎖偏院十余年。
周紹敏是在崇王登基,他回復自由身后才有的兒子。
他當時娶了誰呢?傅念君一點都記不得了,淮王妃仿佛是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色,沒人在意過,也沒有人記得,不同于周紹敏的聲名響亮,他的生母,沒有奪去過世人半分注意。
反正從傅念君記事起,她就沒怎么聽說過淮王妃,似乎去世地很早。
所以周毓白的妻子,可能現在都還是個孩童,要十幾年后才會遇到他。
現在的他是絕對沒有任何想聘傅家女為妻的心思的。
那他是來做什么的?試探傅琨和傅家嗎?他想做什么?
周毓白見自己一句問話就將她定在了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也頗覺有意思:
“你似乎很慣常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來回揣摩很多遍,自己想出千百萬種的深意。”
“這……”傅念君想否認,卻也沒法否認,只說:“和郡王這般神仙人物說話,我總是要小心謹慎些的。”
周毓白無視她的諂媚之言,只勾唇道:
“我年紀到了,娶妻生子是應當的,傅相的女兒,本就是在皇室為我甄選的王妃之列,這有什么好琢磨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
“似乎聽傳言說,傅家女對我,也相當滿意。”
傅念君一嗆。
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傅饒華那大宋美男冊上首當其沖的壽春郡王畫像,還有傅允華火盆子里那早就被燒為灰燼的他的進階版畫像。
她覺得臉上一陣臊意,只能訕訕地笑了笑,低聲嘀咕:“滿意滿意,相當滿意……”
那傅允華不是傅饒華的嫡親姐妹,這愛看臉的癖好卻是如出一轍。
周毓白一挑眉,又道:“說起來還有一樁事,正好同傅二娘子說道說道。聽說外頭如今出自樂山學子張栩之手,我周毓白的畫像,似乎還賣得不錯。”
傅念君的笑意就尷尬了,只能干巴巴擠出兩個字:“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