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里一家腳店,一個相貌俊秀的青年此時喝酒正喝得潦倒,發髻松散,長衫凌亂,酒樓里的伙計已經側目向他望來了幾次。筆|趣|閣。。
“再來一壺,要千日春……”
他喝得雙頰微紅,眼神也混混沌沌的,口齒也不太利索。
伙計這些日子見多了這些落魄學子,這幫人,借酒買醉的可真不少。
“客官,咱們這里可不是遇仙樓,哪來的千日春,您瞧,是不是先付兩個銅子兒小的再打酒來?”
蘇選齋摸摸口袋,掏出來幾個銅錢,伙計一瞧,就撇撇嘴,把他手里的一壺酒也給奪了捂在懷里。
“您這些錢啊,可不夠喝一壺的。”
他聲音大,引來了不少人回頭,蘇選齋在其他客人或嘲諷或看熱鬧的目光之下更顯狼狽。
想到沒多久前,自己還是遇仙樓的座上賓,這東京城里的富戶員外哪個不想巴結自己,連那些大人也都將自己引為貴客,嘴里只喝千日春,還要裝模做樣品評一番,可轉眼,如今卻連這普通水酒都支付不起了。
他自五歲開蒙起,讀書勤謹,天賦過人,一路考到了省元,也是伴著一路贊嘆和掌聲,可是自從殿試落選,他便一夜之間從云端跌落,重重摔進了泥土里。
他當然可以再考,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蘇選齋也不是個蠢人,他很敏感地從某些大人對他比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里發覺,他或許是沒有機會了。
落魄之時,本來就不能指望圍繞在你身邊的人待你如舊,可是蘇選齋很快又接到“有心人”透露的消息,因為他“聲名顯赫”,很快就要外派去某個小縣城任官了。
對方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膀,恭喜他高升。
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他是得罪人了。
他本可以下屆恩科再考,自然又是一番天地,如今授官,他便無可能再問鼎權力中心,甚至連京城也回不了,不過是個比胥吏好不了多少的小官,在大宋,這樣的小官不知有多少,能否糊口溫飽都是個問題。
最怕的不是別人不給你活路,而是給你一條讓你無法拒絕的下坡路。
他并非豪門權爵出身,唯一能倚靠的也就是科舉而已,科舉失利,為人所忌,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一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孫秀孫計相甚至都曾有意于他,可是到了這會兒,蘇選齋早就看明白,旁人以往對他所謂的欣賞他的才華,不過是在他的這個才華能夠得到“證明”的前提下,而如今秦正坤才是那個有“才華”的人。
蘇選齋的手指摳著桌面,語氣有些不善地對伙計道:“給我酒!我自是有錢的!”
伙計見多了這樣的人,來這里裝大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他撇嘴道:“見著了銀錢,自然好酒好菜給您端來,您這空口無憑的,難道還想賒賬啊?”
蘇選齋臉色通紅。
突然,哐啷啷幾聲,桌上便被擲下了幾串銅錢。
“去打千日春來。”
那人在蘇選齋面前坐下。
伙計眼疾手快,立刻換了副面孔:“好嘞。”
捧著錢就去遇仙樓給大爺們打千日春。
蘇選齋抬頭,見到面前是個陌生的中年文人,面白長須,自己不認識。
“多謝這位官人施舍,蘇某卻不想再喝了,告辭。”
他蹌踉地站起身,對面那人卻道:“區區一點挫折,就這般要死不活,你這樣的人,還想出頭?”
蘇選齋臉露驚怒之色,那人卻兀自說:“坐下,你若不甘心,還想翻身,就坐下,機會,只有一次。”
蘇選齋心里的念頭轉了很多,最后還是收回腳步,坐了下來。
晚上上燈的時候,周毓白等到了江埕的回信,他算是張九承的半個學生,也是周毓白的幕僚,尋常卻喜歡做個賬房先生,臉都很少露。
這一回蘇選齋的事情,周毓白吩咐給他辦。
江埕雖不如張九承那般能說會道,卻也是聰慧有識之人,應付一個乳臭未干的蘇選齋還是毫無問題的。
只是周毓白現在還不能見蘇選齋,一來是要等晾晾他再做打算,二來也有心探探他的底,他只讓江埕給他帶話,讓他寫詩詞,卻不是考較他正經詩詞歌賦,竟然是讓他寫在青樓溫柔鄉中從各位花娘身上得來的感悟,怎么溫存旖旎,怎么艷麗嫵媚就怎么寫,反而弄得蘇選齋臉色通紅,以為江埕是在耍他。
可他又不敢不從,他除了相信江埕別無他法。
江埕也有些不明白周毓白的意圖,在他看來蘇選齋雖然有才學,心性卻實在不夠堅定,近些日子不是泡在花街柳巷,就是各個大小酒館,十分頹敗,加之他從前為人張揚囂張,樹敵不少,文章又被皇帝厭棄,怎么看都沒有被拉攏的價值。
這人才濟濟的東京城,實在不缺他這么一個人。
張九承卻是能夠看出些周毓白的想法的,他只對江埕道:
“這便是你只能為郎君手下一謀士,而他卻為你我之主的原因。你年紀不小,卻也短視,郎君從小處境艱難,他可有那等資本學人家從小豢養謀士、商戶、刺客?他身邊有我們這幾個人已經大不易,他要做大事,用人還拘這些小節?不夠堅定、張揚囂張并非不可饒恕的罪,蘇選齋是個能夠教出來的苗子,雪中送炭、知遇之恩,還會有比這更容易俘獲人心的方式?”
若是蘇選齋樣樣都好,周毓白還會選擇這么一個人么?他有這些毛病,才能好好地用他啊。
江埕恍然大悟,向張九承作揖道:“是學生狹隘了。”
張九承摸著胡子,心里暗忖,幕后之人扶秦正坤壓蘇選齋,他們就也可以再用蘇選齋打回去。
孫計相不是不想要這個女婿嗎?
張九承嘿嘿笑了兩聲,也得先看看他們郎君同意不同意了。
怕有寶寶問,這里就再科普一下,宋朝科舉的話,我所查的資料,有明確落五甲者再考高中的,雖然已經是進士,還能再考的意思,和明清制度這里也是不同的。如果說錯了歡迎懂這方面的寶寶指正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