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傅念君說道:“王相公和爹爹多年政見不和,爹爹主戰,他主和,爹爹激進,他保守,爹爹從前門生眾多,他就閉門謝客,這些……是不是都說明,王相公已經把與爹爹站在對立面變成了一種習慣?”
傅淵擰眉,眼神中盡是不敢茍同,甚至似乎有些責備她小女兒家不懂事的意味在里面。
“王相公雖與爹爹政見不和,卻絕對不是這樣小肚雞腸之人,你這樣的揣測未免太過了。”
傅念君應道:“我自然也敬重王相公為人,他老人家是君子,這么多年,都一直過著樸素簡樸的生活,從來不提拔自家后輩子侄,這樣的風骨品行百年難遇,但是我說的,這無關于品行,而是心中的一些執拗。”
或者說得幼稚點,更像是賭氣。
傅念君不想說傅琨的是非,但是換個立場,難道傅琨一定就都是對的嗎?
如果現在,不是宋夏邊境局勢這樣差,這仗非打不可,在和平年代,像傅琨這樣堅定的主戰派就一定是對的嗎?
難道傅琨就敢篤定說,他主戰的原因里,沒有一部分是想同頑固派和王永澄斗爭?
政治從來就是復雜的,傅念君知道,傅琨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是要主持變法的,他更需要提前為這條路掃除一些障礙,這場戰事里,多少能見到些真章。
就像新舊勢力,年輕人與遲暮人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傅念君不想否認二人品行和德行上的高潔,但人性,永遠是你說不準猜不透的。
王永澄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硬骨頭,斷案公正,明鏡高懸,但這種執拗,或許也會不知不覺地滲透到他對朝政和政敵的態度中來。
傅念君只是想借這次機會提醒傅淵,或許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如果傅琨表現地不那么激烈、反對地那么堅定,王永澄就也不會堅持地這么徹底呢?
傅琨這樣越是越俎代庖地想插手西夏軍事,王永澄就越是不想他如意。
傅淵張了張口,先前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男人同女人的見解本就有很多本質上的差別,傅念君無疑是個聰明人,她也很善于觀察,她說的或許有些道理,但是卻讓人無從下手。
王永澄和傅琨,恐怕不是他們能夠改變的。
傅淵嘆了口氣,對傅念君道:“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朝中這么多人,總也不會需要我們來想法子,你放心。”
傅念君點了點頭,也知道這樣的勸說其實無用,正打算離開,卻聽傅淵又不經意地說道:
“你這幾日準備一下,本來是應該由爹爹告訴你的……皇后娘娘要見你,你進宮一趟。”
傅念君瞪大了雙眼,見到傅淵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正打算理一理書桌,繼續做他手頭未完成的事。
沒有搞錯吧?
這樣大的事,他突然就這樣脫口說出來了?
一點準備都不讓人有嗎?
“進、進宮……”
傅念君不知道該說什么。
去見皇后娘娘,甚至可能見到太后、張淑妃、徐德妃等人。
傅念君并不怕她們,只是覺得多少有些不舒服。
傅淵看了她一眼,眼中竟含了隱隱的笑意。
“你怕了?”
他反問地不懷好意:
“還不到怕的時候,放心,皇后娘娘不會吃人。”
傅念君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舒了口氣道:
“我不怕,但是哥哥想想,自從我小時候那樣……之后,家里可還有請過宮中女官為我教習,這樣貿貿然去見皇后娘娘,我也沒有什么準備。”
傅家是早絕了把她送進宮的念頭了,何況當時也是太后親自發話,說她“癲狂”,表明了不會再見她,哪里能想到還會有這出呢?
傅淵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明日我便安排一下,想來兩天功夫也夠了。”
傅念君在心里嘀咕,傅淵這是故意的吧?
兩天工夫,誰能把宮里那套繁瑣的禮儀學齊備了?若非她有底子,早就對于宮中規矩爛熟于心,豈不是要丟人。
傅淵果真又接口:“你無須太過介懷,皇后娘娘為人很好,你不需要這般小心。何況……她恐怕也只是為了看看你。”
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周毓白怕是已經對親生母親透露過了。
傅念君撇撇唇:“三哥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而你呢,就是關心則亂。”
他回擊道。
其實按照傅念君的從容和鎮定,傅淵相信她不需要那套繁瑣的宮規來給自己加成,宮里出入的貴女不少,哪個真能做到十全十美,不過是傅念君自己先亂了陣腳罷了。
兩兄妹你來我往誰也不肯輸誰地斗了幾句嘴,傅念君才終于不忍心繼續打擾傅淵,出了他的書房門。
回去坐下后仔細想了想,依然是覺得不放心。
周毓白給皇后娘娘說過什么了呢?
她心中沒有底,自己到底該如何表現。
皇家對自己的厭棄是鐵板釘釘,托這些年來傅饒華傅二娘子不斷更新的劣跡,大家時常都能夠記得她丟臉的丑事,即便宮中太后和皇后不記得,也有旁人會記得,兩位當年給傅念君下過怎樣的評語。
而皇子成親,必然是要通過禮部下旨賜婚的,難不成讓皇后娘娘當場打臉,將傅念君的身價抬高一百倍去?
即便她肯,與皇后和周毓白母子并不對付的太后也未必肯。
所以這趟宮中之行,若真是周毓白安排的,傅念君確實有些難以揣摩他的想法。
如此想過,她還是決定給他去封秘信,依然交托給郭達。
芳竹替傅念君送信回來后,一臉的不情愿。
傅念君問她:“怎么,幫我做做事這樣不開心?”
芳竹道:“怎么可能!娘子,是那個郭達,說上回娘子出門不帶他……我不一樣也沒有去么,尋我晦氣個什么勁兒?”
傅念君聽她這樣嘀咕了好幾句,愕了一下,下意識就是朝儀蘭望過去,儀蘭也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盯著芳竹,眼睛亮閃閃的。
芳竹好像是感受到了她主仆二人的古怪視線,扭身就往外去,說道:“我先去給娘子端燕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