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拿定了主意,就試探地問宋氏:“宋嫂子,若是寧哥兒眼下有更好的前程,你可會贊成?”
宋氏聽她這么問,反應竟是立刻頓住了。
這一停頓,就顯得格外微妙。
一個為兒子前程學業辛苦了一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出人投地的母親,為什么一聽到這話首先的反應會是遲疑?
還是周氏嘴快接過了傅念君的話頭:
“二娘子說的是什么事呢?”
傅念君順勢道:“是我爹爹身邊,最近官家讓他整理《集古錄》,他有意向找一個學生代筆,只是近一兩個月,也有工錢。雖然是個尋常小吏的工作,但是對于學識也頗有要求,他想著這也是個歷練的好機會,如今正在學生后輩里找……”
周氏一聽,忙替宋氏喜道:“這可是受傅相公提攜的大好事啊,有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我看寧哥兒行的……”
宋氏卻是愣愣的,完全沒有周氏這樣的熱情。
傅念君心中其實也不意外她這反應。
“寧哥兒他娘?”
周氏說了半天,見人正主沒反應,只好低聲提醒了宋氏一句。
宋氏回過神,卻是說著:“這、這自然是件好事……”
“那你還有什么好猶豫的,還不快答應了二娘子。”
周氏都替她著急。
宋氏對傅念君說:“不瞞二娘子,我是一直想讓寧哥兒專心讀書的,這件事……我看我還是等他回來再問問他吧,多謝二娘子費心了。”
“無妨。”傅念君微笑,“那就請宋嫂子好好考慮吧。”
又坐了一會兒,這屋里實在冷得很,芳竹儀蘭擔心傅念君的身子,周氏也明白分寸,便適時地提議離開,傅念君便也向宋氏告辭。
宋氏也不知是真的覺得與傅念君投契,還是沒想周全,還拿出了自己存下的十幾個雞蛋想送給她。
她說這雞蛋都是自家母雞下的,她這母雞養得好,蛋也很好,想說若傅念君不嫌棄,就拿回去嘗個鮮。
傅念君沒有看低她的意思,欣然應允了。
宋氏很開心,又強塞了四五個鴨蛋給周氏,不讓周氏拒絕。
傅念君在回去的馬車上還在想著,雖然只是十幾個雞蛋,但是可以看出來宋氏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一個人的人品往往要從她周圍的人身上看,周氏是什么人傅念君也算有所了解,她對宋氏這么好,也可見宋氏身上除了可憐,一定有很多值得四鄰八里幫助她的品質。
所以這樣一個人,她會貿然求到傅琨跟前去么?
傅念君勾唇笑了笑,而且宋氏可能自己都沒發現,她對傅家的態度,和對周氏等宗親、鄉鄰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的。
她習慣了接受饋贈,可是接受如周氏這樣的人的饋贈,她會更加不好意思一點,也會有償還的意思,而對傅家,就接受地相對自然一點。
這樣的差別很微妙。
一般這樣的心態會出現在什么情況下呢?
當你覺得對方欠你時。
而聯系傅琨的反應來看,傅念君幾乎可以猜到一個大方向。
傅琨,或者是傅家,對不起他們母子?
能有什么事能讓傅家去對不起他們這對母子的……
傅念君越想就越往一些豪門深宅里錯綜復雜的關系去猜,畢竟前世今生,她見得太多了。
最后她只得自己命令自己打住這種疑神疑鬼。
傅琨的人品她是知道的,如花似玉的繼妻姚氏都不曾撼動他對結發妻子的感情,怎么可能會有旁的亂七八糟的桃花債。
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能慢慢去查。
比方說,宋氏年輕時候的事情,還有傅寧的父親……
“娘子不擔心么?”儀蘭在馬車里問她:“您這樣去了傅寧家中,他回家后,一問便知。”
那么她覺得,若是娘子真的懷疑傅寧什么,豈不是打草驚蛇了。
傅念君笑著搖搖頭,“他知道了也無妨,若是他要親自來見我,也是好的。”
若傅寧真是覺得傅家虧欠他們母子,那么他的理直氣壯只會讓他對傅念君的所作所為生氣,而不是惶恐。
她倒還真希望他到自己面前來,一五一十解開自己的疑惑呢。
馬車到了城門口,卻通行不暢。
一列列的官兵嚴肅又兇煞,說是要盤查出入行人和車馬。
傅念君心里一緊,想到了周毓白在上元當夜所說的話。
她也一直在心里希望周毓白是揣測太過,或許情況根本沒有那么嚴重呢?
區區一個陳靈之,犯不著讓遼國的蕭凜大動干戈,甚至讓契丹高手混入東京城搜捕。
可等回到了傅家,傅念君才知道自己抱著的僥幸心理是多么可笑。
傅家今天有不速之客上門,老管家對著傅念君恨恨地破口大罵了半天。
因為上門的人是齊昭若,帶著官兵,說是如今城里不太平,要搜捕賊人。
“呸!”老管家一口唾沫噴地老遠,恨恨地罵著齊昭若:“紈绔子弟,也就年前被他老爹塞去所謂鎮寧軍里,不知立了點什么芝麻大小的功,過年回來就能領禁兵了,帶著馬軍司的小兒們狐假虎威的,還敢說上門來盤查?當真不知深淺。”
宰相門前七品官,平日里老管家也是耀武揚威慣了。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真該亂棍打出去,娘子前些時日正好招了不少好手,真該試練試練。”
傅念君忍不住失笑:“你老人家可別胡鬧了,他們是兵,你是民,不能鬧著玩的。”
老管家恨死了邠國長公主一家和齊昭若,畢竟他現在和廚房王大娘幾個,幾乎是毫無原則地擁護傅念君,這種“欺負”過傅念君的人,當然不能給他好臉色。
傅念君笑完了回過頭,立刻臉色就沉了。
連齊昭若都帶人親自盤查城里大小人家,看來情況確實很嚴重。
而到了傍晚,傅淵也給她帶來了確切消息。
那姓章的人家,在昨天夜里遭人入室劫掠,全部死于非命。
一起遇害的,還有旁邊幾戶商戶人家,官府給的說法是盜賊劫財。
但是傅淵和傅念君一聽立刻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