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心中一熱,乖順地點點頭,他每回暗示她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抬眸看見的,正好是他帶著笑意的一雙眼睛。
傅念君望著他轉身離去,手心卻緊緊攥了攥。
這是夢境吧?
這個人,是周毓白,是她的夫君不錯,可是隱隱的,她卻又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
她想起了那時候在老君山靜元觀中,周毓白風塵仆仆趕來接她,她勘不破這重重迷霧便問他的看法,他告訴自己,或許這些夢境糾葛中的他們,就像鏡中的人一樣,雖然似乎是一模一樣,但是總會有細微的差別……
他不承認自己是“別人”。
這一點上,周毓白的堅定態度遠不是傅念君能比的。
垂下眼,澄兒正睜著一雙眼睛笑嘻嘻地對傅念君說著:
“娘,你終于不和爹爹生氣了嗎?你都好久沒笑了……”
他委屈時的小模樣太惹人憐愛,傅念君忍不住笑起來,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澄兒跳了跳腳,興奮道:“還要!”
傅念君身邊的女官苦口婆心地勸傅念君:“娘娘,官家待您,我們都看在眼里,您是他最重視的人,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啊,何況您還有太子殿下呢……”
傅念君皺眉,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奇怪?
她和周毓白是因為什么事吵了很久的架么?
她想等待會兒回了寢宮,就找個機會尋人問一下,就眼下看來,這次的夢會很長,她有足夠的時間解開自己心底的疑惑。
她剛打算擺駕回寢宮,卻已經來人催她了。
“娘娘,傅侍郎來了。”
傅侍郎……
從澄兒驚呼一聲后露出的懼怕表情就能看出來。
是傅淵。
他已經是侍郎了……
傅念君回了自己的寢殿,成平殿。
“哥哥怎么來了?”
外臣進后宮還是多有顧忌的,不過傅淵是傅念君的兄長,在這方面自然不需要如此恪守。
傅淵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肅,甚至只要眼神掃過躲在傅念君背后的澄兒,傅念君就能感覺到他的小手又攥緊了自己的衣裳。
傅淵望著她,倒是神情有些緊繃,看似兄妹之間的關系不算太輕松。
傅淵皺了皺眉頭,疏離道:“娘娘,讓人把太子殿下先帶下去吧。”
澄兒被帶走了,傅淵說:“你們長話短說吧。”
長話短說?
和誰呢?
腳步聲響起,走進來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大步流星,腰間甚至未解佩刀,傅念君愣住。
齊昭若……
她第一反應就望向傅淵,可是傅淵的神情除了有些凝重,卻并沒有任何的不妥。
就像……
她和齊昭若很熟一樣?
這一點懷疑很快就讓傅念君得到了證實。
這一個“齊昭若”也和她所認識的那個也不太一樣,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很明亮,也很真誠,甚至還帶了幾分讓她帶雞皮疙瘩的深情……
“他這樣對你,你還愿意跟著他嗎?”
他突然這么對她說。
傅念君噎了噎。
齊昭若黯了眼神,“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你什么心意你比我清楚,當年你執意跟他,可是事到如今呢?他還記得答應過你什么嗎?為了邊境穩定,他就要納高麗翁主,他心懷天下,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
傅念君聽他這么說,冷靜過來之后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憤怒,不是想指責他胡說八道,而是心酸和悲傷……
或許她夢中的自己,究竟也不是她。
傅念君想到了剛才女官說的話,明白過來,原來是由于什么高麗翁主,“她”和周毓白才吵架的。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對眼前的齊昭若說:“這終究是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他神情凄愴地重復著這句話,然后深深地盯著她:
“我與你之間,終究卻是換來了這四個字嗎?”
在他這樣的威懾下,傅念君竟不由自主地有些氣短。
如果說剛才成為了皇帝后的周毓白和她的夫君還幾乎看不出差別來,那么這個齊昭若就真的讓她覺得太陌生了。
不是她剛醒來時遇到的那個浮浪紈绔,更不是有著周紹敏靈魂的那個人。
明明是一樣的面容,差別卻那樣大。
“罷了,罷了。”
他長嘆一口氣,說道:“很快我就要去延州了,常駐邊境,很多年大概都不會回來吧……西軍驍勇,卻少不得治軍領兵之人,我和他……終究是表兄弟,我離開,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他對她笑了笑,那張傅念君所熟悉的比女子還嬌俏的面容如今黑了不少,看著這樣的齊昭若,她知道怕是再沒有一個人敢嘲笑他男生女相了。
他身上那股讓傅念君陌生的行伍之氣,使這個齊昭若煥發出截然不同的正直英武。
傅念君垂了眼眸,面對他這樣的真情流露,只能勉強道:“那你一路保重。”
齊昭若點點頭,就要離開,轉身之時,傅念君還是忍不住,問他:
“現在周紹雍在哪里你知道嗎?”
按照她這個夢境里的時間,肅王府早已經倒臺了,不知周紹雍是下了大獄,還是過起了囚禁生活。
齊昭若頓了頓,沒有回頭:
“陛下曾經將雍兒帶在身邊幾年,感情甚好,這樣的話,你不該來問我。”
他回答的這句話卻極不自然。
他大步離去了,帶著一股難言的蕭索之氣。
傅淵站在廊下負手眺望,他常喜歡這樣做。
成平殿地勢高,角度極好,在此能夠看到右側石頭疊成的小山上的一殿二亭。
“哥哥。”
傅念君喚了他一聲。
傅淵皺了皺眉,說道:“你一向喚我兄長。”
傅念君噎了噎,似乎在夢境中“她”和傅淵的關系,更近似于普通書香世家長成的兄妹。
守禮恭敬,卻不親密。
“齊指揮使走了?”
他岔開話題。
傅念君“嗯”了一聲。
傅淵目光平視前方,臉上是一片冷漠:
“這成平殿你還喜歡嗎?”
“太冷清了。”
傅念君想了想。
一路上而來,內監和侍女都少得可憐。
即便是不習慣太多人伺候的她,都覺得實在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