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的要走啊……”
陳靈之盯著傅念君,語氣突然就有些哀傷。
傅念君現在根本不會被他這種裝可憐所感動,她輕瞪了他一眼,隨后說:“你如今年紀還小,該執著的東西不該是我這么一個人,練奴兒,我先前都沒有夸過你,今天我可以夸了,你將來會是個人物。”
傅念君其實很篤定,陳靈之會放她走的。
他很清楚什么時候該做什么樣的決定。
這是她第一次夸他吧……
陳靈之想著。
好狡猾。
不僅僅是他會裝可憐,她也一樣會裝。
她明明那么厭惡自己的。
陳靈之望了傅念君一眼,突然道:“你往后……還會記得我嗎?”
他是個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人……
這個問題,讓傅念君又重新想起了自己當時救下的那個敏感多疑、不服管教,其實心底里卻比誰都害怕的孩子。
他的姐姐死了,大概他如今活得很迷茫吧,他把自己當作一個姐姐的化身,但同時他又比誰都清楚,她一直就站在他的對立面。
“當然。”
傅念君承諾。
“好。”
陳靈之對她笑了笑,“那我希望,我還能再見到你。”
天涯路遠,他們心里都清楚,這一句話很可能就將成為一句空談了。
傅念君點點頭。
天邊已經有曙色漸露,陳靈之退開半步,他身后的親衛們自然也跟著退開。
傅念君松了口氣,轉身回到了馬車上。
郭達駕著馬車,終于從那些契丹人中穿過,換了方向往官道而去。
離開幽州城很遠,大家才敢松口氣,夏侯纓與傅念君兩個經歷了這一遭磨難,彼此之間本來也就沒什么不能說。
夏侯纓終于忍不住問傅念君道,陳靈之究竟是誰。
“他是蕭凜的……弟弟?”
傅念君搖搖頭,若有所思道:“他是蕭凜的血親,但一定不是弟弟。”
這個猜測很早就被她自己否決了。
她繼續道:
“但他對蕭凜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或者說是,很有利用價值的人吧。”
“大概是他的……表弟吧。”
蕭凜這個人,或許天生就很有表哥命。
如果她猜的沒錯,陳靈之的母親,應該是那位曾在遼國朝堂叱咤風云的女人——蕭太后。
蕭太后年輕守寡,曾與一位漢臣過從甚密,兩人更是合力打造了如今的大遼帝國。
原本兩人若是情投意合,對遼人來說,太后改嫁的事也并非不可行,只是當年蕭太后與如今的大遼皇帝母子關系并不好,她又不舍得在朝權柄,必然是不可能改嫁的。
陳靈之身世坎坷,年幼就被迫離開遼境,必須隱藏行蹤長大,當然不可能是因為蕭凜這個“兄長”出于嫉恨之情要殺他,十有八九是因為牽扯到了遼國朝廷的權力斗爭,蕭太后過世,她留下的私生子,完全可以被有心人用來大做文章。
所以這也就能解釋地通,為什么蕭凜會選擇將陳靈之全家都殺光,一個不留。
這個孩子是他的親人,更是他的籌碼,他不會允許還有別人泄露秘密。
但是他或許不會想到,這個“秘密”本身,是不會甘愿做傀儡的。
陳靈之往后的路必然還將比先前更加難走,他要面對的不止是蕭凜,還有坐在皇帝寶座上的異父兄長。
但是這些,都和她沒關系了。
傅念君長舒了一口氣。
她也只是陳靈之生命中一個過客而已,是他太執著,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只向他伸出的手,怎么都不肯放。
但是他其實已經學會游泳了。
路上休整的時候,傅念君終于有機會將喚郭達問話。
郭達比之先前黑了不少,也瘦了,想來這些日子沒少風餐露宿。
傅念君心里對他感到有些愧疚,郭達倒是笑呵呵地露出白牙,心情大好:
“王妃平安,我們對郎君終于有交代了。”
“你們到底是如何安排的?蕭凜府上的守衛不可能那么松懈。”
傅念君不解。
郭達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說:“是一個好道士幫忙的……”
果然是張天師。
“他說和淮王夫婦有緣,特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本來我們都打算硬闖了,實在沒法子……那道長確實有本事,說是在府里布了陣,逼我背那些古里古怪的東西,用來記住路線,所以我才能帶著王妃一路出來啊……”
難怪兩人一路在樹叢,蕭凜府上的人聲音在耳邊,卻始終見不到露面。
五行術數、奇門遁甲,傅念君只在書上見到過,是門玄之又玄的學問,普通人如她天資淺薄的,根本連《周易》都看不懂。
張天師修為高深,似乎無有不精,不得不說乃是當世奇人,傅念君看著郭達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想這小子學了張天師一點皮毛功夫,已經是了不得,他卻還不知道。
“你既學了人家本事,按照江湖規矩也該去拜人家做個師父,只不知道人家還肯不肯收你……”
那可真是郭達這小子的造化了。
誰知他卻一個大驚失色道:“我還想娶媳婦,我不想做小道士!”
傅念君沒好氣說:“做了道士也能娶媳婦!”
郭達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
傅念君顧不得和他開玩笑,喝了口茶,繼續問他:“殿下怎么樣了?東京城里呢?肅王呢?”
郭達道:“殿下都好,王妃放心,他已經離開延州了,我們和王妃在大名府分別后,我們就火速趕去和郎君會和……”
他把這些天來的事情都簡略地說了說。
延州被圍,但是情況并不嚴重,傅念君懷疑這根本就是周毓白和狄鳴的誘敵之計。
但是郭達描述地再輕描淡寫,她也還是不放心。
畢竟那里是前線,不親眼看到,她根本無法完全認同他樂觀的描述。
“……東京城里的情況就不大妙了,聽說官家已經病倒了,如今是齊王殿下在攝政,肅王殿下如今被軟禁在府中,而徐德妃……暴斃。”
傅念君睫毛一顫,其實并不意外。
但是說到底那是個活生生的人,她從前還刁難過自己好幾次,說沒也就沒了。
她終于沒等到做太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