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笑瞇瞇看著陸大海表演，還真有點陳道明的氣質，剛才陸大海說的一些話，是他從康熙大帝里面借鑒過來的，本來也沒想到，可陸大海說了一句當初工人們圍著門口那顆水杉樹求李書記不要讓他們下崗，他腦子里本能地冒出“老歪脖子樹”那些話，隨后寫稿子的時候，不由自主寫成了那樣，結果，就有了眼前這么一出，嗯，陸道明……陸大海表現的不錯。
“再多的話我也不多說，聽得進的聽，聽不進不要緊，我有的是辦法和你們折騰。”陸大海話鋒一轉，眼睛看向老甄、夏小明和黃巖鄭東四個人，語氣非常嚴厲道：“剛才你們問我爛在哪里，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爛在哪里！甄有德、夏小明、黃巖還有鄭東你們四個，昨晚十二點上班，你們聊天聊了半小時，然后從十二點半睡到今天早上七點二十，我就問你們，你們爛不爛？”
老甄他們幾個差點罵娘。
陸大海怎么知道這事？誰去告的狀啊誰？
夏小明當時就忍不住大聲叫道：“你胡說，我們沒有，你冤枉我們！”
夜班組的人都心驚肉跳，這……陸大海竟然知道？
砂輪車間林主任頓時怒了，“你們四個睡了一夜？”他知道老板罵人事出有因，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陸大海看著他們，“你們敢說沒有？要不要我叫舉報你們的人出來對質？”
老甄心虛道：“你怎么能聽別人瞎說？”
陸大海氣極反笑道：“瞎說？我是不是瞎說你們自己心里不明白？”見到他們幾個低頭不說話，陸大海臉色沉下去，“昨天你們四個人遲到半小時，好，我不算你們曠工，改到夜班組去，給你們機會，可是你們呢？劉曉軍，你站出來說說，甄有德昨晚是不是和你們吹牛逼，說什么和廖總拍桌子瞪眼睛？是不是？威風啊，你現在和我吹胡子瞪眼再威風一次，來啊！”
第二排被點到名字的小老頭訕訕笑了下，沒敢出來作證。
工人們噤若寒蟬，向四周看看，總覺得有內奸出賣，不然陸大海是怎么知道老甄他們上班睡覺，還連時間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們真的沒有啊。”老甄硬著脖子叫冤。
廖文烽先不干了，“那老板問你要不要找人對質，你為什么不敢？”
林主任斥責道：“你平時德行真以為我們不知道？”
秦小慧氣道：“你摸著自己良心說一句，你對得起咱老陸發你的工資不？”
有一個砂輪車間的工人也道：“老甄，咱別抵賴了，既然老板都已經知道，趕緊認個錯道個歉，我昨晚是沒好好工作，老板，我認錯，你盡管罰。”他比較聰明，知道事不可為，趕緊承認錯誤。
“我，我偷懶了。”
“還有我，昨晚睡了兩小時。”
“老甄，咱們別否認了，老板都知道了。”
“錯就錯了，你們四個趕緊認了，老板會寬宏大量的。”
“是啊，我接受處罰。”
砂輪車間的工人們心里早就打了個激靈，知道今天不對勁了，趕緊認錯，他們可是聽陸大海說了，今天要開除三十個人，誰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其中，只能用這種方式彌補。
老甄和其他三人還要說話，甚至夏小明自暴自棄道：“就算我們睡覺了又怎么樣，你有本事開除我們，看鎮里怎么說！”
秦小慧怒道：“今天還非得開除你們了！”
夏小明氣急，指著秦小慧道：“你再說一遍！”
作為丈夫的陸大海看不下去了，騰一下就站到老婆面前，“你和我老婆吼什么吼？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我陸大海什么出身你不知道，還敢和我老婆吼？”不少人都知道陸大海身上不太干凈，道上認識不少人。
夏小明立刻不言聲了。
廖文烽呸了一口，“給你們機會不要，現在對老板娘吼，還是男人嗎？”
“什么玩意！”
“怎么有這種人啊？”
“我們廠里欠你的？拿著工資不干活還想打人？”
“老板，開除他，這種人留著是個禍害。”
杜主任和其他幾個車間主任都看不過眼，紛紛呵斥起來。
陸大海被惡心到了，當機立斷道：“你們四個被開除了！給我滾！”
“好！好！好！你有種！”老甄猙獰著臉道：“我倒要去問問李書記，是誰給你的信心開除我們！走！”他大手一揮，帶著夏小明等人匆匆朝外面走去。
正當走到拿著紙的王強旁邊，老甄見到他咧嘴露出白凈的牙齒。
“你笑什么？”老甄怒目而視道。
王強一點都不怕看過去，依舊滿臉笑容，“你去找李書記就知道我笑什么了。”
老甄目眥盡裂，他正氣頭上，你說說這小子還笑得這么歡樂，氣人不？他都恨不能伸手抽一頓這欠揍的小子，可回頭看見陸大海虎視眈眈，老甄最終還是沒敢動，他生怕真的得罪老陸慘了，回頭腿被打斷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則，正事要緊，這次陸大海來真的了，得趕緊找李書記去，否則下崗了別說打牌，一家老小吃啥啊？
夏小明等三人跟在他后面，匆匆朝著鎮政府方向而去。
等到他們一走，現場再次沉寂。
廖文烽、秦小慧等人在氣憤過后，有點擔心，待會李書記再像昨天那樣找過來咋辦啊？
倒是王強把紙卷起來往門衛室桌上一丟，微微一笑，待會找到李書記，恐怕這四人會哭得呼天搶地吧？
陸大海清清嗓子，“好了，我們繼續。”
陸曉慶有些后怕，小聲道：“還要開除人吶？”
陸大海沒看他，嘴里道：“在這里，我和你們鄭重地說一句，你們別看甄有德他們說去找李書記有用，我可以很明確告訴你們，今天被開除出金工機械廠的人，回頭還會被開除出國企編制，這是我昨天和李書記商議出來的結果，至于為什么，被開除的人可以去問問李書記。”
大家莫名覺得一股涼意從后背油然而生。
還會被開除出國企編制？看來這次動真格的了，陸大海敢這么說，肯定有他的底氣。
現在他們只能祈求，自己不會被點到名。
陸大海環視四周，眼眸子很冷，道：“白班和中班的人昨天表現還行，我不多說什么，如果回頭讓有人向我舉報你們中間有人像夜班組一樣混賬，今天甄有德夏小明他們就是你們的下場，好，我現在開始報名字，報到名字的人都給我去會計室結賬走人。”
啊？
結賬走人？
有幾個人惶恐起來，顯然知道這回沒有商量了。
王強又坐回了凳子上，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托著下巴，看來昨天晚上連夜寫給陸老板的稿子發揮作用了，其實戰略很簡單，先來一段肺腑之言讓工人們慚愧，就是改編自陳道明的話，而后開除人的時候反抗不會那么激烈，至于最后，自然是開除幾個人敲山震虎。
說是說三十個人，不會全開除。
當中只要有人求饒，最后會選擇性“原諒”幾個，以示廠里還是有人情味，一味的恐嚇管理不好企業，只有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那些最終被“原諒”的工人，一方面會感激在心好好干活起個榜樣，另一方面是種警示，讓其他人看看，如果再偷奸耍滑，就不會像這些人這么幸運，只能面臨下崗的絕境。
陸大海看看工人們，準備念名字了，“還有二十六個人。”
夜班組的人惶惶不安，最怕念到自己名字。
陸大海顯得很平靜，語氣中不乏一股堅決，“陸偉明，聚眾賭博，打了一夜牌，你被開除了，去財務結賬走人。”
第一個人名就將眾人震懾住了，這可是陸大海發小兒，竟然直接開除？
第三排一名胖胖的男子面如死灰，垂頭喪氣從里面走出來。
“章健、顧峰、蘇愛民，你們三個昨天和陸偉明一起打牌，也被開除了。”陸大海語速加快，不帶任何情面，“粟秀芳、崔淑珍、古美群、葉小虎、徐志明、丁雷剛你們六個干了什么我就不明說，給你們留點面子，也被開除了。”里面有一男一女是躲在倉庫里親親我我的那對，不過王強和陸大海商議之后，知道哪怕再怎么樣，都不能破壞別人家庭，便多說幾個名字一起，替他們遮掩一下，不過以上報的名字鐵定開除，沒有任何商量。
好多人渾身微微發抖。
才這一會，竟然已經開除十四個人？
許多男工人腿有點發軟，要他們被開除了，怎么回家和老婆孩子交代？
而女工人們則內心祈求，千萬不要叫到自己名字，千萬不要。
可是最后，陸大海還是念到了祈求的其中幾個。
雷厲風行。
根本不給眾人絲毫準備，說開除就開除。
沒被叫到名字的工人們內心都一陣后怕，眼神同情地看向那群被宣布開除的人，想想如果自己也在其列，那該怎么辦啊？
被點到名字的一個女人，竟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她心里后悔，好好的一份活，怎么說丟就丟了？她嚎啕大哭哀求道：“陸……陸老板，您高抬貴手放……放我一馬，我再也不敢……不敢了！”
陸大海冷著臉，決絕道：“沒有商量。”
那女工人噗通一聲跪下來，磕頭道：“陸老板你行行好，我公公生病了，白天我要去照顧他，昨晚才會偷懶睡覺的，以后真不會了，求你！求求你不要開除我！”
現在的民強鎮工廠并不多，可以說僧多粥少，想進廠干活的人多了去了，可是為什么更多人只能務農？因為工廠太少了，可以這么說一句，如果今天他們被開除了，回頭想再進其他廠？做夢！
剩下的是什么？
只能在家務農。
現在他們上班的同時，一樣可以種田，要是開除后，他們家庭會少一大筆收入，而且傳到村里去，指不準鄉親們在背后怎么嚼舌根呢。
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剛才陸大海說的很明白，如果被金工開除出去，會連國企員工的編制都開除，好多人再熬幾年就退休了，指盼退休費養家糊口，要沒了這編制，晚年怎么過啊？
“你這是干啥？干啥？”陸大海趕緊把女人工人從地上拽起來，板著臉道：“你這是威脅我，是不是？”
“不，不是。”女工人哭得稀里嘩啦，連連擺著手道：“我是真心悔過，您別開除我，求求你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
“唉。”陸大海長長嘆了口氣，似乎在猶豫，最后一咬牙道：“我這人就是心軟，既然你事出有因，我暫且相信你一次，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記大過一次，再犯，直接開除。”
心軟啥啊？
張嘴就開除三十人。
這叫心軟？你心軟個屁！
這些話工人們現在可不敢說出口，他們已經被陸大海雷霆手段嚇壞了，生怕一個不好燒到自己身上，哪里還敢多說一個字？
其中有個被宣布開除的三十來歲男工人，見到這女工人求情成功，頓時也裝作真心悔改，求饒道：“老板，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也真心悔過，您放咱……”
“結賬走人，別逼我說你昨晚干啥了！”陸大海瞪眼道。
聞言，那男工人趕緊搖手，“我走我走。”開除是小事，要陸大海說出他昨晚在倉庫和另外個女工人親親我我，恐怕老婆都得和他離婚了。
有人求情成功。
有人求情失敗。
那幫被開除的工人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陸大海原諒人的準則是什么，可事到如今，他們已經退無可退，如若今天走出廠大門，可就真的沒有機會了，于是一個個呼天搶地求饒。
“老板，我錯了。”
“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保證好好干活，要罰多少錢你盡管罰。”
一大幫人可憐兮兮地圍著陸大海。
陸大海別提多有成就感了，以前，他和工人們聲音大點，還有人扯嗓子對吼，現在都老實了？求到他頭上了？這種感覺讓他猶如渾身八萬四千個毛孔都張開，舒暢啊。
在求饒聲一片中。
陸大海不著痕跡看看王強，見到王強點點頭，他才按照原計劃，選擇性原諒了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工人，至于年紀輕的，一個都沒原諒。
為什么這么做？
陸大海不由回想到王強的原話：那些年紀大的被開除了回頭怎么活？年紀輕的沒事，身強體壯最多吃點苦跑到外地去打工，最起碼不會餓死一家老小。
小王說得對。
總要給人留條活路。
今天能震懾住全廠，陸大海內心真的非常想和王強說一句謝謝，只是現在不是方便說話的地。
陸大海看向王強的眼神充滿了感謝，他能翻身當地主，全靠眼前的小青年，憋屈了這么久，今天總算出了口惡氣。
王強也朝著陸大海微笑點頭，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再過幾年國企改革，那些年輕的遲早會下崗做別的，算是提前經歷下磨難，唔，對了，不知道老甄幾個人現在有沒有到鎮政府，李書記一定會好好“招呼招呼”他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