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
腕表指針已經指向8:45。
從今天開始,王強將不再和金工機械有任何關系,看著陸大海和秦小慧熟悉的臉,不太善于表達感情的他沒說話。
呼,結束了。
可以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強沉默著,心卻飛到天外,在考慮接下來是穩扎穩打還是冒險一番。
陸大海的聲音將他拉扯回現實,“小王,再感謝的話我不多說,這是你該拿的酬勞。”他從文件夾里翻出一個鼓鼓的信封,然后放在會議桌上推過來。
“謝謝。”王強接過,捏了捏,很厚,不太像七張一百塊應有的厚度,可能是陸老板夾了別的數額鈔票吧,沒多想,小心翼翼塞兜里。
“小慧,你送送小王,我先去車間看看。”陸大海有點反常,起身便匆匆離開了。
雖然陸大海態度有些異常,可王強沒有去想什么,合約已經完成,酬勞拿到,沒什么好計較。
倒是秦小慧有點尷尬,不滿地看向門外,嘴里卻維護道:“強子,不好意思,可能下午要簽合同老陸他有些緊張,所以盯著車間去了,來,我送送你。”
王強站起身,擺擺手道:“小慧姐,不用,你忙你的事情。”
秦小慧走到他身邊白了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你?”
王強訕訕沒敢接話。
兩人出了會議室,邊走邊聊。
下樓梯。
秦小慧抓著扶手,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干什么?”
“暫時沒什么主意。”王強含糊道。
秦小慧前后看了眼,確定沒人,小聲道:“謝謝那天你幫我說話。”
知道她說的是當上安全管理負責人這件事,那天陸大海語氣上不太同意,最后詢問了自己,不過王強已經從廖文烽嘴里得知,其實是陸大海故意放秦小慧進入管理層,他心里有點數,估摸陸大海要試探試探秦小慧這個“二婚”妻子老實不老實。
說起來廠里除了廖文烽,就屬秦小慧和自己關系最好,王強想提醒她一句,可人家的家事,他不方便插嘴,最后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沒說話。
“強子,你看著我。”剛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秦小慧忽然來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回想到前段時間她戲耍自己,王強有點窘態,怕走之前再撩撥什么,索性不看她,“小慧姐你有什么事說吧,我聽著呢。”
剛說完,兩只帶著清香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王強愕然,抬頭看去。
只見秦小慧一臉認真看過來,語氣鄭重道:“或許你不知道你幫了我多大的幫,但我可以和你許個諾,以后無論你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來找我,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幫到底。”
王強看出了她臉上那股較真,最后嗯了一聲,“好。”
本來想婉拒,但看看她這么認真,王強不忍拂了一片好意,只好應承下來,至于這個人情以后派什么用,他根本沒去想,因為王強覺得自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去求人。
……
大門口。
兩旁的水杉樹被風吹得吱嘎吱嘎作響,太陽被白云遮蔽了半邊臉,空氣并不顯得燥熱,相反,略帶一絲涼意,這在八月中旬是少見的舒坦天氣。
王強對著門口的秦小慧揮揮手,“小慧姐,進去吧,有機會再見。”
“好,我進去了。”秦小慧也揮揮手,轉身朝里走去。
看著金工機械廠剝落的墻面,鐵銹斑斑的大門,王強莫名想到了徐志摩的一首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
“小王!”
一個聲音驀然在耳邊炸響。
正傷感之中的王強嚇了個哆嗦,叫道:“哎喲我的媽呀,誰啊?”他拍著胸口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才側眼瞧去。
卻看見陸大海笑盈盈從水杉樹后探出腦袋,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王強有些無語,他剛還說陸大海怎么跑那么快,合著在廠外面候著自己?
什么事?
弄得神秘兮兮。
他走過去,詢問道:“陸老板,你這是?”
陸大海又朝廠里看了看,這才道:“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王強好奇道。
陸大海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前段時間我給了你手表,那是我和我前妻結婚時候買的,我……”
他話沒說完,王強二話不說從手腕上摘下來,遞過去道:“我懂。”
原來如此,怪不得神神秘秘,如果讓秦小慧知道,恐怕夫妻倆要大吵一架,換自己也要這樣做,王強理解陸大海,手表不手表無所謂,做人得厚道。
陸大海接過手表感慨了一句,“它陪了我好些年,沒有還真不習慣。”說著,他把這只尚海牌手表塞進兜里,又摸出一只黑皮帶手表,遞過去,“拿著吧。”
王強被他弄得懵了下,“啊?”
“啊什么啊,拿著。”陸大海不容分說塞到他手里,“我陸大海既然送你東西就沒想過再要回來,只是那只手表紀念意義太大,不得不要回來,喏,這只手表就當和你換的,反正是朋友送給我,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錢,最起碼比尚海表要好,聽說是瑞士表。”
王強趕忙回塞,“不用,我要手表也沒什么用……”
“收著。”陸大海板起了臉,“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陸大海。”
話都說到這地步再不收的話就是不識抬舉了,不過王強還是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
陸大海拉著他聊了兩句家常,最后才拍拍肩膀,“再多的話我不多說了,你記得以后要是沒地方去,金工機械廠隨時歡迎你。”他忽然自嘲了一句,“就怕以后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呵呵。”王強被他逗樂了,“我就一窮學生,還廟小容不下我?得,陸老板你甭打趣我,我這回家去了。”
“成吧,我也進去了,待會小慧找不到我不好。”陸大海點點頭,往廠里走去。
王強一直看到他走到門衛室才收回目光。
正要轉身走,忽然聽到不遠處陸大海的聲音響起,“老楊,待會小王要進來,你千萬別放,記住啊。”
呃?
什么意思?
王強立馬感到不對勁,第一反應就是那只厚厚的信封,他從袋里拿出來抽出鈔票一數,整整十張藍花花百元大鈔,頓時心中一陣感動,陸大海多給了自己三百塊錢,可也不至于讓老楊不讓自己進去吧?
難道……
他拿起手表一看,馬上吸了吸氣。
這只黑色皮帶手表竟然是浪琴牌,要知道現在浪琴表最便宜的都要大幾千一只,普通工人才三百元一個月,雖然不懂太多手表型號,但王強知道,一個工人不吃不喝兩年可能才買得起手上這塊手表。
他當時不淡定了,趕緊朝里喊道:“陸老板!”
剛剛走到拐彎角的陸大海聽到聲音撒開腳丫子就跑,根本不聽他說什么。
看這樣子,哪里像不懂手表價值?分明就是懂得不能再懂,王強知道,陸大海這不是要感謝自己,是要自己欠他人情!
其實他知道陸大海為什么這么做,一定是從某些事情當中看出自己與眾不同,盡管王強覺得自己很低調了,但是光這套管理方法領先這個時代太多,一下子暴露了他胸藏乾坤的事情。
說真話,王強和陸大海接觸以來,發現對方對管理不太懂,生產方面就不用說了,那到底是怎么做到后來身價二十幾億的大老板的?
現在他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陸大海的看人眼光賊毒,不論三百塊錢還是這只價格昂貴的浪琴手表,都是在賭王強未來前途一片光明,這人情投資太厲害了,王強當然知道這表不好拿,否則人情債不好還。
他急了,要跑進去還給陸大海。
誰知老楊伸手一擋,“小王,別怪我不給面子,老板說過不能讓你進去。”
王強指著里面,“他……他……”
“我懂。”老楊嘆了一口氣,神色肅穆道:“陸大海這龜孫子啊盡干缺德事,變著法子克扣廠里人的錢不說,現在肯定坑了你一把,對吧?我勸你別和他斗,斗不過的,回去吧。”他大手一揮。
王強:“……”
什么跟什么呀。
他哪里坑我,分明是給了我天大的好處,好吧,這人情投資確實有點坑人。
不過至于變著法子克扣廠里工人錢的缺德事不是陸大海想出來,是自己啊。
只是王強沒敢把這些話說出口,他生怕說出來以后金工機械廠兩三百號員工會恨死自己,指不準那天晚上找機會來一悶棍。
眼瞅進不去廠,王強也無奈了,總覺得大幾千的手表很燙手,算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再還給陸老板吧,現在回去和母親商量商量不上學的事情,不知道她會不會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