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元召的傷勢已經全部愈合,他正悄悄策劃著怎樣趕快回到長樂塬上去。這段時間,侯府里實在是太鬧騰了,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溫柔鄉是英雄冢啊!自從他受傷以后,聽到消息的蘇夫人就帶著靈芝,從梵雪樓搬到了長樂侯府中來,每日對他細心的照顧,似乎是又回到了他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些日子。
對于元召來說,梵雪樓就是他的第一個家。孤獨的靈魂在那兒得到了第一次慰藉,他素來對蘇紅云有著孺母情懷,在那些慌恐不安的夜里,夢醒之際,是這雙溫暖的手替他擦去過淚水,他終生難忘。
蘇夫人最知道他的口味,會變著法兒的給他做一些可口的飯菜,令元召食欲大開,有時大家在開玩笑地說起來,說他養傷的這段日子,身上的肉倒是長了許多,都是拜蘇夫人所賜了。
如果只是這樣的氛圍,當然會令人感到很溫馨。不過,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如愿嘛,成長的過程中,會伴隨著許多小小的煩惱,十五六歲至二十歲之前的這段時光,正當其時。
元召,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而且,非常非常之棘手啊、啊、啊!
蘇靈芝當然也跟著蘇夫人在這邊住下來。她的年齡比元召大了兩歲多一點,當初把這個“弟弟”帶回家的少女,早已長成了大家閨秀的模樣。
有很多事情,雖然并沒有挑明,但所有知道元召從前經歷的人,都明白蘇家母女在他心中的重量。當初勢力遍布天下的流云幫,之所以一夜之間風流云散,幫主郭解身死族滅,不過就是因為擅自抓走了靈芝而已。
而且,在主父偃、管家元一以及元召身邊的所有人看來,蘇靈芝正是他將來的良配。身量已經長成的女子不僅溫柔美麗,而且落落大方,性子和善,與所有人都合得來,得到大家的喜愛和尊重。
人與人之間在身份低微時患難過的情意,是最值得珍惜的。在梵雪樓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元召也曾經默默的想過將來,無論會發生什么事,靈芝,他決不會辜負。
蘇靈芝的美,在于心靈純潔的如一塊璞玉。自從元召鏟除流云幫的威脅,幫梵雪樓的所有人度過難關以后,她的心早已經全部交給了他。
這個自己親手從長安城外領回來的陌路人,無論他這些年來成長成了怎樣的英雄,在她的眼眸深處,仍然還是當初叫她靈芝姐的那個孩子。她為他洗衣服,幫著母親為昏迷中的他洗澡,聽他講一些離奇的故事,向他學會吹奏竹笛……那些令人懷念的往事,在他不在身邊時,她都會甜蜜的想起,不分秋月春風、朝朝暮暮。
元召自然能感受到靈芝的深情,他們雖然沒有說過一句關于感情的話題,但這些本就無需用嘴說出來,它們就在細致無微的關懷中,在眼波柔情流轉間,在嫣然低語的月光下,在回眸一笑的默契時。
冷霜冷雪姐妹與靈芝相處的也很好,在她們眼里,如果將來非得接受有一個人成為自家主母的話,那這個人就非蘇靈芝莫屬了。別人,她們絕、不、接、受!
當元召看著這對雙胞姐妹在自己面前耍小脾氣,嘟著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些窘迫的揉著額頭,嘴邊苦笑,心里發虛。難道,她們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也怪不得英勇無敵的長樂侯爺感到棘手呢,因為,最近府中的態勢有些微妙啊!也不知道皇帝和建章宮中的衛子夫是怎么想的,自從上一次跟著太子劉琚出宮來侯府看過元召一次后,利安公主素汐就會隔三差五的跑過來,而且一待就是一天。她與靈芝是好姐妹不假,可是就不會避避嫌嘛?這畢竟不是梵雪樓,這是長樂侯府,是臣子的家里,大漢長公主整天跑來跑去的,也不怕長安城里的人議論……!
呃,這些話當然不是元召說的,是那對姐妹花在他耳朵邊不滿的嘀咕,因為,她們敏感的覺察出,長公主素汐那雙溫柔的能滴水的眼睛,看向自家小侯爺的眼神不對,很不對!
這樣的話題,元召只能是無言以對啊。他有生以來,最不善于處理的,就是這樣的感情問題,可是偏偏就弄得這么復雜。確實是有些復雜啊!如果再讓大家知道,偶爾有時候的深夜,還會有一個飛來飛去的“黑衣女俠”來他房里,做一些天知地知的事……元召抱起腦袋,嘟囔著“頭疼啊”!雖然不明白小侯爺胸受傷為什么喊頭疼,不過,冷家姐妹還是閉了嘴,乖乖的退出去,讓他好好休息。
安靜了沒有一會兒,外面又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元召不用出去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素來互相看不對眼的小冰兒和冷雪又開打了!這樣的事情在這段日子經常發生,大家早已經都習以為常了。
這一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從當年剛開始認識就和不來,姐姐冷霜脾性好,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與人為難。而妹妹冷雪則不同,性情有些刁蠻,這一點倒是與小冰兒在有些時候相似些,也許正因為如此的緣故吧,兩人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小冰兒跟著元召大部分時間在長樂塬,回長安的時候不多,兩個人還安生些。不過這次,都在長樂侯府待著,自然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了。好在都還下手有些分寸,不至于鬧出什么事來,即便如此,就已經雞飛狗跳夠元召頭疼得了。
長安城是不能再待著了,還是趕快回長樂塬去的好。元召正在想用什么借口溜之大吉的時候,管家元一走了進來,告訴他有客人上門拜訪小侯爺來了,并且十分有禮數的投上了拜貼。
這么正式會是誰呢……元召疑惑的接過來看時,臉上神情微動,心中大喜,此人竟然主動前來,大事可成矣!一定要想盡辦法的說動他才行啊。
對待別的人可以隨隨便便,對待此人,元召決不能大意,相應的禮數一定要做到。聽著小侯爺鄭重其事的吩咐,大開中門迎接,然后穿好正式的衣服,做出一副莊重的表情,向外面走去。管家元一和冷家姐妹都是又驚訝又疑惑,不過就是個普通的諸侯國相而已,怎么小侯爺會如此隆重呢?
聽到他們跟在后面互相小聲的嘀咕,元召腳下不停,嘴角卻暗暗得意地笑起來。他早就心中有過計劃,要想個什么辦法,把這個人拉到長樂塬上去,因為,他有重要的用途,如果得到這個人的助力,那么,即將落成的長安學院,格局將會大大的不同。元召為之憂心想了多日的招攬天下大儒人才計劃,將事半功倍,從此無憂矣!
不錯,今日來登門拜訪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時任江都相的董仲舒是也。
如果沒有元召的介入,董仲舒現在的名聲和地位,將會更加的顯赫而不同。不過很可惜,老天開了一個玩笑,把元召從幾千年后扔到這兒來了,很多人的命運軌跡都隨之而被改變。元召遠遠地看到在大門外已經走下馬車,靜靜等候著的那個身影時,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慚愧,這老頭兒,如果知道是因為自己而阻斷了他的偉大使命,使儒家學說沒有因為他而被推上神壇,會不會去找刀子跟自己拼命啊?
不過,自己有一條更好的道路,將要引領著這個王朝邁向一個全新的方向,就只能對不起他了。如果可以,元召想把這位儒家宗師級的人物,放置到長安學院之中,也許那兒才是他余生最合適的位置。
雖然后來的《漢書》中評價董仲舒有王佐之才,把他提高到和伊尹、呂尚這些人一樣的水平,甚至連管仲、晏子這樣的都比不上他,可以說地位已經無以復加。但在元召看來,這是漢朝的國史遵照皇帝的意思對他過于拔高了。
平心而論,在原先的歷史上,董仲舒提出的那一套理論體系,對王朝的統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皇帝手中的權力得到空前的集中。但這并不是他本人全部想要達到的目的。董仲舒比誰都清楚,他給皇帝鑄造的是一把怎樣鋒利的劍,這把劍握在皇帝手中,在劈開一切束縛皇權發展的枷鎖同時,也可能會傷及無辜甚至作惡,因此,他是給這把劍配了一把劍鞘的。
但是,他低估了這位皇帝的野心。他把寶劍舉起來的時候,劍鞘早已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已經釋放出的無盡野心,又怎么會甘愿受到一丁點兒的束縛呢?到了那個時候,董仲舒這個鑄劍師,也已經無能為力了。
現在的這位名聲在外的經學大師董仲舒,對這些事自然還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已經被滿面含笑走到面前的長樂侯所改變。他這次是從江都而來,在長安城內聽說了剛剛發生在朝堂上的一幕,心中有許多疑惑,這才專程上門拜訪的。
冬日午后,陽光晴暖,有微微的風起,在長樂侯元召的府門外,兩人進行了第一次正式的見面。此時兩個人的年紀,董仲舒知天命已過,而元召,加冠禮尚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