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清雪初停,元召一行人終于回到了長樂塬。隨行的隊伍里多了一個人,那就是關中徐家的公子徐樂。
徐樂是從遙遠的東海之濱齊國回來的,眼看冬天到來,一年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免不了要回來對家族的產業做一番盤點,這是慣例。而今年尤其重要,因為,他接到了元召的消息,年關之前,將會在長樂塬上進行一次聚會,希望他能趕回來參加。
自齊王劉定國死后,齊國作為第一批被朝廷推恩令實行的諸侯國,很快就被分成了十幾個小諸侯,他的那些兒子們,每人都分得了大小不等的幾個州縣作為自己的封邑之地,從此成了一盤散沙,只能乖乖的聽從朝廷的詔令,再也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生出異心來了。
唯一沒有屈服的是齊王世子劉玄,那個在明月樓和元召起沖突,被小冰兒斷去右臂的家伙,領著忠于齊王的那些心腹們在起兵作亂沒有成功后,出海而遁,不知所蹤。
齊國的鹽業新政正在全面鋪開,在少府官員的配合下,以徐家為主導的十幾家鹽業世家已經全面接收了東海的所有鹽場。作為主導者的公子徐樂,深知自己的肩頭責任重大,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的懈怠,唯恐辜負了元召的重托。
精鹽的新法制作,徹底的改變了過去粗糙的海場曬鹽法,看著那些大黃顆粒逐漸變成潔白細鹽的過程,無論是少府的官員,還是鹽商以及普通的勞作者,無不心中激動萬分。他們心中都很明白,有了如此重大的改變,遼闊的東海財富,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成為真正的國家寶庫。
千頭萬緒,自然是十分繁忙,但在接到元召的消息后,徐樂一點兒也不敢怠慢,把所有事宜詳細的交代清楚之后,動身西行,千里迢迢一路回到了長安。
徐樂與司馬相如也是多年的好友,當初他們七八個人共同結伴游學天下,以文學之名為世人所知,被稱為一時的才俊。卻沒想到,幾年過去后,各自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而這其中最出類拔萃的就是他與終軍、司馬三人了。
終軍自不必說,現任司隸校尉,這一新設不久的官制,已經越來越顯現出其權威的重要。在許多明眼人眼中,不過幾年后,司隸校尉署必然會超越甚至取代廷尉府,成為大漢王朝最重要的執法機構。而司馬相如憑著平定叛亂之功,又已經有過鎮撫一方的經歷,這次回到長安,必定青云之上,九卿在望矣!
徐樂雖然舍棄了仕途,但卻沒有人敢輕視于他。只要看看東海鹽政被徐家所主導這件事,就羨煞無數人,只要不出什么別的意外,徐家必將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崛起,成為漢域內的頂級豪門之一,富貴無極。
想當年徐樂那也是自視甚高的公子,除了寥寥幾個他看的上的朋友,別的人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界。可是自從一見元召,他就被其折服了。在第一次見面偷聽到元召與司馬夫妻的對話,他毛遂自薦的跳出來表達出自己想從商的心志后,從此就追隨著元召走上了一條從未敢想過的路。
這件事,也成為他在往后的許多年里對無數人吹噓過的一次經歷,為自己的心明眼快而洋洋自得。徐家就是因為他抓住了這次時機,成為了幾乎是與國同休的龐大世族。
在青郊外酒樓的時候人多嘴雜,自然不必細說。回長樂塬的一路上,徐樂滿腹激動得向元召匯報了東海鹽政的發展,形勢一切大好,未來值得期待。元召自然是非常滿意,自己當初所托得人,倒是省卻了很多操心事。把這一塊交給徐樂,他很省心。
元召有個初步的設想,在今年的元日來臨之前,要進行一次盤點和總結了。他要看看這幾年通過自己的努力,到底取得了些什么樣的成就。現在掌握在手中的實力到底已經達到了怎樣的地步,他想要做到心中有數。來年一系列的大動作都要展開,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才能有備無患。
元召自從去西域打接應,回來后直接去了長安,然后受傷養傷一直到現在,已經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在長樂塬這邊了。此時見他終于歸來,所有人都十分高興。在不知不覺中,這個身影已經成為了很多人堅定的依靠,他的一舉一動已經影響深遠。
長樂塬那座木質大廳內,碳火燒得十分溫暖,在這寒冷的天氣里,人們聚在這里,迎接了他的到來。面對著一雙雙熱切的目光,元召心中有很多感慨,眼前這些人,都是他最值得信任的班底,按照自己的意志在建設中的長樂塬,將會是他迎接各種挑戰的底氣所在。
在長安城內的經過,元召并沒有細說,那些事關朝堂爭斗的事,由他自己去應付就可以了。而這些追隨者,只要他們一直充滿希望的去做事就好。這不僅是為了這片土地,為了將來,更是為了他們自己。
面帶微笑的匈奴王子余丹,與元召在隨后進行了一次單獨的相談。他們所談的內容,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在這次大漢使團第一次出使西域的過程中,余丹王子的勢力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元召答應過他的事,自然不會食言。
就算在不遠的將來,大漢有能力完全擊敗匈奴人,使他們再也不敢來輕舉妄動的發動侵略。但要想只憑武力,就徹底的消滅他們的勢力,那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因此,元召想嘗試一種前人沒有用過的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這個心腹大患。
在原先的歷史上,漢武帝劉徹用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耗費盡了大半的國力,連年征戰,雖然取得了抗擊匈奴的絕對勝利,建立了赫赫的功績。匈奴人受到重創,被遠遠地趕到了漠北,但漢匈之間的矛盾,并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在李廣、霍去病、衛青等名將相繼死去后,實力有所恢復的匈奴人再次逐漸的南侵,兩國之間的戰爭依然沒有斷絕。
漢武帝晚年,隨著國內各種矛盾和斗爭的加劇,他已經無力再舉兵北征。匈奴的氣焰又囂張起來,面對著嚴峻的形式,以后的朝廷不得不繼續實行和親的政策。著名的王昭君出塞,不過就是這種屈辱政策下的一個縮影罷了。
出現這樣的局面,在元召看來,史書上大肆鼓吹的武帝功績,是要大打折扣的。賭上一個盛世王朝的國運,只不過維系了短短幾十年的和平局面,然后直接導致了一個帝國的迅速衰敗滅亡,這樣的代價付出,是一個慘痛的教訓。
這自然不能只怪匈奴人的桀驁難以馴化,也不能怪將帥的無能和朝廷策略的失敗,只能說,這是一種必然。匈奴人的生活條件,決定了他們的生存方式。惡劣的草原沙漠之上,這個頑強的民族,為了種族繁衍和自身的生存,他們能怎么辦呢?
馬背上生存的民族,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只依靠放牧牛羊就能活下去。當老弱婦幼嗷嗷待哺的時候,強健的匈奴騎兵,除了跨上馬背舉起彎刀去殺去搶,難道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因此,只依靠武力的征服是遠遠不夠的。即便元召把黑鷹軍訓練成世界上無敵的軍隊,那他們也做不到把傳承了幾百年的匈奴種族全部屠滅。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想想別的辦法呢?
要讓匈奴人和漢人和平相處,逐漸把它們融合進東方這個大家庭中。要讓他們下來馬背,卸去皮甲,鑄劍為犁,把手中的殺人彎刀熔化成耕作的工具,學會怎樣的自力更生,得到更好的生存環境。
如同他宏大計劃中的那樣,在大漢帝國的將來,不僅是匈奴人,還有西南夷人,東南越人,嶺南諸蠻夷都要一一的加以改造。不僅是用刀箭征服他們的身體,還要用文字改造他們的思想,只有把他們從里到外的徹底改造一遍,讓他們從心里逐漸的接受和馴服以至仰慕,這才是徹底解決大漢族和周邊邦族矛盾的良方。
這可以說是一項宏大的工程,在歷代王朝好像還沒有人做得很好。但元召有信心也有毅力去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盡量達成這個目標,好為后人徹底解決因為這種矛盾而引發的連綿戰爭。
要想去做這件事,需要很多方面的助力。元召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在不為人所知的許多地方,悄悄的布局著。被匈奴大單于羿稚邪追殺的余丹,就是他預先準備下的一顆重要棋子。
“從草原上傳回來的消息,自今年下半年以來,羿稚邪已經數次召集了各部落王赴王庭開會,精銳的騎兵們也加緊了調動和聚集。呵呵!這些情報,我想你早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是的,這一點兒我無需瞞你,草原上自然有我們派過去的許多密探。來自草原的異動,隨時都能得知……。”
清冷的月光下,兩人在靜靜地交談,遠近風聲鶴唳,有精銳的黑鷹軍士在進行著夜間訓練。余丹回過頭來,默默看著火光中元召的眼睛,一如他們最初相見時的模樣。
“元哥兒,我幫著漢人做這些事,希望得到父汗在天之靈的寬恕和諒解,我只是想替他報仇……還有救出媽姆而已。”
“別想太多了,余丹,你的身上畢竟流著一半的漢人血脈……在未來,我希望你能做一個仁者之王,統領草原人民走向一個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