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藥可賣的話,那么對于此時的詔獄長朱銘來說,即便是讓他把從前這些年里利用職務之便搜刮來的所有錢財都交出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畢竟和身家性命相比,那些身外之物,一文不值。
朱銘從不到二十歲來到這個囚禁犯人的地方,混到現在四十多歲,對于長安詔獄和外獄這兩處地方,可謂是了如指掌,沒有人比他再熟悉。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皇帝陛下會屈尊來到這個地方過,就是從高祖皇帝算起,這八十多年來,這樣的事從未有過。
可是今天夜里,也不知道他是踩了狗屎運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天剛入更時分,在大批西鳳衛暗衛高手們的嚴密保護下,九五至尊龍行微服,就來到了長安詔獄。
當然朱銘并沒有看清皇帝的面目,皇帝陛下也沒有向他表明身份的必要,像他這樣的小人物,還不夠這個資格到得跟前。讓他知道是誰來了,只要西鳳衛統領鳳彥之站到他的眼前,這就足夠了。
朱詔獄長戰戰兢兢的按照西鳳衛大統領的低聲吩咐屏退了無關人員,把自己的手下們都攆的遠遠的,然后大氣兒也不敢喘的低著頭,用眼角余光看著在護衛們中間的那個身影龍行虎步從眼前經過,他的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陛下破天荒的來到這兒,究竟是有何貴干?
不過他的驚疑并沒有等待很長時間,鳳彥之直接了當的就說明了皇帝微行的目的:“今日入獄的長樂侯元召何在”
朱銘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妙,驚慌之下剛想說還不知道此事,可是抬頭一對上西鳳衛大統領那雙如同夜鷹一樣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如果說想要在別人面前蒙混過關還有可能,在這個人面前打馬虎眼,還是算了吧。
“啊,長樂侯被關進詔獄,卑職也是剛剛才接到屬下們的報告,正要趕過去獄中巡視一番……大統領且稍等,卑職馬上命人去獄中帶他過來。”
朱銘腦筋急轉,一邊恭敬地說著,一邊用焦急的眼神示意手下人趕快去獄中看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情況了。
“不必了,趕快去頭前帶路吧,陛下要親自去詔獄內看看。”
鳳彥之見皇帝劉徹腳步不停,繼續朝前走,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對朱銘揮了揮手,讓他帶路,直接去往關押元召的地方。
朱銘暗暗叫苦,也不知道這皇帝為什么心血來潮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跑到這地方來看犯人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不過事已至此,一時間無法可想,只得連忙讓手下們以最快的速度去牢里布置一下,他在前面引路,心里在快速的想著萬一事有不協有什么推脫責任的辦法。
皇帝陛下當然不是心血來潮沒事兒到處往牢里亂跑,他只不過是受不了自己女兒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一時心軟,答應下她赦免元召無罪的請求后,又轉念一想,那小子出征三月有余,立下開疆擴土的大功,而今歸來家都沒有回去,就被自己丟進大獄,確實是有些太不通人情了。
既然在衛夫人和素汐面前要做一個開明的君主,那索性就做得徹底一些,于是,心情好轉的皇帝吩咐隨侍的西鳳衛準備,他要親自去詔獄走一趟,看看元召在獄中做什么。
鳳彥之聽到吩咐,自然不敢怠慢。一面安排人手護駕隨行,一面心中也是暗自吃驚。先前元召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打入天牢,還以為他必定要受段日子的牢獄之災呢,誰知道,這一晚上還沒過去,皇帝陛下竟然要親自前去探視這可是破天荒頭一次聽說的事。
不過,看到改了裝扮的素汐長公主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緊緊的跟在皇帝后面,鳳彥之心頭已經有所明悟。宮中早就傳言,這位聰明美麗的長公主對長樂侯元召心有所屬非止一日,看來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啊。
皇家的事,知道的太多雖然是大忌,但大多數侍衛和宮人們對于這件事還是非常樂于所見的。鳳彥之也不例外。他在暗自為元召高興的同時,對他未來的期待又增加了許多。
皇帝劉徹夜間微服私行是經常的事,尤其是在他繼位的前十年里,那時竇太后還沒有放下沉重的王權寶杖,皇帝有大把的空閑時間,除了華服美食、美人與玩樂之外,每當他在宮中呆膩了的時候,便會出宮夜行。
不管是在長安四城,還是在城外三縣一直到終南山,都留下過他的蹤影。不過像今晚來詔獄,確確實實是頭一次。
皇帝的腳步走過這處無數名臣勇將們為之膽寒的地方時,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當然不會有人知道。也許,這每一步的方寸之間,都曾經有死去的冤魂在哀鳴吧!
陰暗的獄中通道雖然有些長,但一刻鐘的時間也會走完。正在朱銘心中暗自祈禱,皇帝只不過是來隨便走走看看,馬上就會掉頭離去的時候。他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變成了現實。
“人呢?怎么沒見他的影子”
問話的人聲音很輕,只不過身邊的人能聽見。但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在某些時候也許會重若雷霆,讓人心膽皆裂。
隨時聽候皇帝指示的鳳彥之早已經回過頭來,把皇帝的問話重復了一遍,對象是詔獄長朱銘。朱銘心驚肉跳的看了一眼元召待過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后又離開的牢房,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他連忙裝模作樣大聲問離得遠遠跟在后面的獄卒們,新來的犯人關在哪個牢房里了
倒霉的朱老實今晚的霉運顯然還遠遠沒有到頭。他雖然腦筋有些遲鈍,但也并不傻。自從看到詔獄長大人對來的這幫人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樣子,他就知道,這些身穿便裝看不出什么身份的人,一定都不是尋常人物。
聽到詔獄長大聲問新來的犯人,他剛要脫口而出那人不是被你自己帶走了嗎,可是他馬上又硬生生的停住了。因為,朱老實看到了搖曳不定的燈火光亮中,詔獄長朱銘那雙像是能夠吃人的眼睛,在拼命地向他示意。
“啊?新來的犯人……剛才、剛才就關在這間牢房里的。”
朱老實的一張嘴腫得老高,好幾顆牙都被打掉了。他領會了朱銘的意思,低下頭,打開了牢門,不敢看周圍那些人的臉色,自顧自的嗚嗚囔囔說了一句。
幾個侍衛早就搶先進去,掃視一圈兒,卻什么都沒看到,不要說是長樂侯元召,就連老鼠都沒有一只。還沒等別人說話呢,忽聽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啊”了一聲,又驚又怒的說了一句。
“啊!你們、你們就把他關在這樣的地方這里……哪是人住的地方啊!父……快問問他們,他在哪里呢!”
這聲音雖然顯得很突兀,但朱銘這些人現在卻沒有心思去細想了。因為,那個被眾人護衛著的大人物臉色變了下來,只冷冷的哼了一聲。朱銘心中本來就有鬼,現在見他們果然是專門來找元召的,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驚怕,“噗通”跪俯在地,連連磕頭。
“快說!長樂侯元召被關在哪間牢房里了速速把他放出來!”
見皇帝在用手臂輕輕的拍著素汐公主的肩頭安撫她先不要激動,鳳彥之連忙大聲喝問。他感到心中疑惑,詔獄中的這些家伙在搗什么鬼?還磨蹭什么,馬上把元召放出來不就行了嗎!
什么?長樂侯元召先前那個人就是元召!
聽到這個名字的朱老實和他手下的那十幾個獄卒,差點兒沒嚇昏過去。怪不得那么好的身手呢!一個照面兒還沒看清楚怎么回事呢,自己這幫人就被都打趴下了。早知道是他,誰會去招惹啊!詔獄長大人你怎么不早說呢?……大家可被坑苦了!
不過他們被坑哭的事情還在后面呢。只見朱銘一邊磕頭請罪,一邊拼命的替自己辯解著:“陛……大人饒命啊!卑職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的,還沒來得及到獄中查看呢。至于長樂侯現在何處……你們幾個,還不快快告知!”
這一行人既然沒有表明皇帝的身份,朱銘自然不敢隨便暴露。不過他這樣驚慌失措的樣子,也已經讓獄中人都知道對方身份的不簡單了。朱老實雖然還有些摸不清頭腦,但也知道朱銘是想要他們站出來頂雷了,雖然心中很不情愿,但素來都畏服于他的,不敢違抗。
“啊,兄弟們早先并不知道那個新來的犯人是誰,因此,在誤會之下與他起了爭執……那廝……啊,不是,是長樂侯一言不合,就把我們兄弟暴打了一頓……。”
朱老實呲牙咧嘴的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自然是極力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不敢說是敲詐勒索挑釁在先,只說是雙方起了誤會打起來,而且吃虧的還是自己兄弟們。
“誰要聽你們這些的!現在問的是長樂侯在哪兒?!”
西鳳衛大統領鳳彥之察言觀色,見皇帝陛下臉色不虞,而素汐公主臉上現出焦急不安之色。他連忙厲聲打斷了詔獄這些家伙們的訴苦,追問元召的下落。
“他在……他在外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