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走后,童顏也走了。
梅會棋戰剛剛開始,自然不能就此結束。
棋戰的勝者會與其余四項的勝者一起得到禪子的灌頂洗禮,更何況這本來就是極大的名譽。
但因為可以理解的原因,無論是那些真正的棋道高手還是單純的愛好者都有些意興寥寥,提不起什么精神。
“我也要走了。”何霑把酒壺系到腰間,對瑟瑟說道:“有機會去懸鈴宗找你玩,我帶你去隔壁的大澤撈魚,他家的魚頭燉起來格外的香,比烤魚強。”
瑟瑟完全沒有注意這句話的后半段,吃驚問道:“你不下棋了?”
“是的。”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以后都不下了。”
聽到這句話,很多道震驚不解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井九與童顏已經離開,何霑自然是梅會棋戰絕對的熱門。
就算他的心神被先前這局棋震撼太多,或者不想占這個便宜以名士風范,但為何要說以后也不下棋了?
何霑接下來的話不知道是回答瑟瑟還是對棋盤山里的所有人說的。
“就算我再下一輩子也贏不了那兩個人,甚至連他們的衣角都摸不到,那何必再下?”
井九與趙臘月還是在新街口分手,就像前些天一樣,一切都是那樣的尋常,仿佛今天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太常寺的屋檐被雨水洗過,烏黑發亮,看著就像是蒼龍的角。
井九收回視線,走上石階,推門走了進去。
一家人都坐在花廳里,看著他進來,齊齊起身。
“咋就回來了呢?”
井家大哥的態度比前些日子更加恭敬,但眼神里充滿了歡喜。
井九見著他才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事情。
前些天他讓對方賭棋的時候,說得可是優勝,今天自己只下了一局棋便回來了。
他說道:“輸了多少,我補給你。”
井家大哥高興說道:“沒事,我押的是單勝。”
在棋盤山的時候,雨便停了。
窗外沒有聲音,很是安靜,適合入睡。
井九卻沒有睡著,想著一些事情。
他來朝歌城參加梅會,最主要的想法是看看那人會不會來找自己。
但既然臘月說過那些話,他當時為十歲出頭時又說了一遍,那么棋戰順便參加無妨。
不過是一場游戲。
就像在棋盤山里他對童顏說過的那樣。
但真的只是一場游戲嗎?
他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那副圍棋,回到桌前,把今天的這局棋重新擺了一遍。
他站在桌前,看著棋盤沉默了長很時間。
黑白棋子的顏色是那樣的分明,區別的非常清楚,最后卻仿佛變成了一個整體。
今天這局棋他贏了,但他清楚自己贏在童顏無法做到的某些方面。
他不會覺得勝之不武,只是站在童顏的立場上,這亦非戰之罪。
他現在的身體情況很特殊,擁有近乎無限的精神強度。
換作以前就算他從小開始學棋,也很難做到今天這種程度。
今天童顏的棋已經無限接近完美,如果不是最后精神與體力消耗太多,倒數第七步棋有些太過強硬,他也沒辦法找抓住那個隨時便會遁去的機會。又或者童顏放緩落棋的速度,把這局棋變成數十天的長局,這局棋的勝負依然未知。
所以他能體會并且理解童顏最后的痛苦。
“你還是人間第一。”
井九看著棋盤,對童顏說道。
在那座山里踏進那條暗河時,他以為自己的這一次不會有任何改變,現在看來還是會有些不一樣,雖然很少。
或者是因為接觸到上一次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有所觸動?
井九不確定這一點,道心上的細微變化計算起來太過復雜,而他現在已經很累。
他走到窗邊,看著夜色里安靜的小院,不知為何情緒有些微惘。
這種情緒,或者說所有情緒,都是很少在他心上出現的事物。
小院前方忽然傳來孩子的歡笑聲與婦人的驚呼聲,接著便是有些緊張的噓聲,然后再次歸于安靜。
也許是井家大哥告訴了家人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那個賭局。
如果井九想要聽他們說話自然能夠聽到,但他沒有那樣做,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
隨后數日,梅會棋戰繼續進行。
被風刀教寄予厚重的谷元元,因為那日精神受到的震撼太強烈,勉力支撐了兩局,便敗給了一位不知名的修道者。尚舊樓的心神也極為疲憊,最終沒能闖到最后,在第五天的時候離開了棋盤山。
最終拿到棋戰優勝的是鏡宗的雀娘。
那位生著雀斑的少女不愧是童顏曾經親自指點的對象,明明也受到那局棋的影響,卻堅持到了最后。
甚至聽說她似乎還從那局棋里領悟到了些什么,棋道境界又有進展。
那局棋自然便是棋戰第一天,井九與童顏的那局棋。
沒有多少人關心梅會棋戰的結果,人們都在討論那局棋。
朝歌城里的印社用最快的速度印了數千張棋譜,然后被一搶而光,送到各家府里。
井九與童顏對弈的棋盤與棋子當天便送進了皇宮,按照原樣擺好,然后用道法定形,據說陛下賞了整整一夜。
連對圍棋不感興趣的走夫販卒們也津津樂道地討論著這場棋局,只不過很多細節流傳的變了樣,神奇至極。
童顏直接離開了朝歌城,竟是放棄了最重要的道戰,回到云夢山后便開始閉關,據說中州派因為此事頗為不滿。
誰都知道,中州派不滿的對象當然不是童顏而是井九。
井九成為了真正的名人,與他相關的事情自然被再次翻了出來,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比如他在青山宗里的那些經歷,以及與趙臘月數萬里游歷,四處殺人的故事,當然還有青山試劍大會上的那些畫面。
很多人這才知道,原來井九是青山劍宗重點培養的劍道奇才。
做為兩忘峰排名第三的弟子,顧寒在修行界里的名氣不小。
過南山更是青山首徒,已經突破游野境界,被認為是有可能挑戰洛淮南的年輕一代強者。
井九入青山學劍不過數年時間,居然能夠戰勝顧寒,還能斷掉過南山的劍?雖說傳聞里那并不是真正的較量,過南山最后收劍才被井九抓住機會。但一個無彰初境弟子面對游野境強者,就算有機會又有幾個人能抓住?
再聯想到梅會上那局震驚大陸的棋局,井九在世人心里漸漸有了一個形象:一位精于謀算的絕世美公子。
但緊接著又有新的消息開始流傳,據說來自青山內部。
——井九可能出身果成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