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完全不懂,問道:“她很困嗎?怎么會忽然就這么睡著了?”
“你可以理解為冥想入定或者冬眠。”
童顏解釋道:“她被烈陽幡所傷,才會進入這種狀態。”
井九看了他們一眼,提醒聲音小些,莫要吵醒了她。
他與童顏是人族最精于計算的棋道高手,先前那段時間的沉默,是在觀察分析推算。
最終得出雪姬已經沉睡的結論。
青兒很是意外,心想這位怎么會被烈陽幡重傷?
與冥界相比,雪國才是人族最大的、真正的威脅,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凡人對那片冰雪世界只有恐懼,并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只有修行界的強者與她這種天寶真靈才明白,雪國女王才是所有恐懼的源頭。
雪國女王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智慧生命,即便是麒麟這樣的遠古神獸也在她之下,是近乎神話般的無敵存在。
按常理來說,烈陽幡就算擁有通天境大物的威能,也不可能傷到她。
“如果來的是那位,自然不會受傷,但她只是那位的女兒。”
童顏看著雪姬,眼神有些復雜說道:“這種高級的血脈擁有無比漫長的生命,二十年太短,她還只是個孩子。”
井九同意這個判斷,當年他在雪原里感受過那道威壓,烈陽幡對女王來說就是個普通的小旗子。
但他算錯了一點。雪姬會被烈陽幡所傷,不是因為沒有成年、缺乏經驗,而是她忘記了自己很虛弱,還是像以往那樣看待這個世界,按照從前的眼光判斷強弱,真以為烈陽幡就是個小旗子……
青兒開心地說道:“太好了,那咱們趕緊走吧。”
童顏再次沉默,井九望向崖下的風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山北麓在人族設定的雪線以南。
雪姬出現在這里,可能會給人族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
她就算只是個孩子,也是那位的孩子。
井九與童顏這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當然就是想辦法通知最近的白城方面,讓刀圣與禪子來此地鎮壓她。
如果她醒過來,他們哪有能力把她留下?
“如果不是她吸引了烈陽幡的異火,我們這時候可能都已經死了。”
童顏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他不忍心把雪姬交到刀圣與禪子的手里,讓她被處死。
那就讓雪姬留在雪山里沉睡?這同樣不行,誰知道她醒過來后會給人間帶去怎樣的災難。
那么就只剩下一種解決方法,帶著雪姬離開,由他們來負責看管。
問題是如此大的責任,他們承得得起嗎?
——中州派果然喜歡掌控所有,哪怕是個棄徒。
這是井九的想法。
他看著崖下的風雪,說道:“糟透了的主意。”
童顏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要不然……你殺了她?”
井九當然不會殺雪姬。
首先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殺死她,其次就算他能殺死她,雪國女王知曉此事后替女兒報仇怎么辦?難道他要把整座青山陪葬進去?不要說什么母女相殘之類的廢話,只能自己殺不能別人殺的故事在歷史上已經上演過無數次,青山也見得極多。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童顏的言語挑釁。
別的挑釁他自然會一劍斬回去,但與雪國女王相關的挑釁……無妨忍忍。
正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忍一世云淡風輕。
烈陽幡被王小明收走,青天鑒不用再抵擋天火,溫度自然早已變得正常起來。
青天鑒幻境里的天空漸漸變暗,不再昏紅一片,陰沉的仿佛墨一般。
張大公子早已注意到天空的變化,心想陛下果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不禁有些得意。
清風拂過他的身體,他好生舒服地……打了幾個冷顫,才想起自己沒有穿衣服,渾身都是汗,被風吹著容易得病。
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奇怪,但誰知道會不會還有病這種大苦處?
他拄著木棍走回山腳下的院子里,依次看了看兒子、孫女、孫子以及兒媳,確認都沒有出事,才放下心來,套了件夾衣,去了隔壁不遠的趙舉人家,確認他家的人與牲口也都還在睡覺。然后他去了舉人家后面的那口井邊,探頭望了望,確認那條紅鯉魚沒有回來,不禁有些失望,想著今天的異象,又有些擔心,心想它不會出事吧?
這幾年整個村子只有他一個人醒著,連那些牲口與村頭的喜鵲都在睡覺,他沒有被這些詭異的景象嚇瘋,卻難免有些孤獨,直到去年還是什么時候,忽然發現這口井里多了一條紅鯉魚,而且那條鯉魚還可以與人對話,這可喜死他了,每天起床第一句便是去與鯉魚說早安,然后每天與它說話,不知打發了多少時間。
通過那些對話,他知道那條紅鯉魚原來是某個異界的至尊神獸,叫做火鯉大王,生活在一片無比熾熱的巖漿里,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位火鯉大王有些呆呆的,好像也沒去過別的什么地方,能聊的內容翻來覆去都是它有多么厲害,讓他覺得有些無趣。
結果前些天,那條紅鯉魚忽然消失了。張大公子急得差點跳下井去,又在村子四周的河里找了很久,甚至找到了縣城里的市集,在魚鋪里把那些永遠不會腐爛的魚肉翻了很長時間,還是沒有找到它的蹤跡。
荒原地底深處,熾熱無比的巖漿河流,火鯉感覺到那道可怕氣息正在快速遠離,不由松了口氣,終于浮出了河面,歡快地打了幾個滾,濺起無數紅色的巖漿,在石壁上燒出一幅畫來。
走了就好,越遠越好,人族會遇到什么麻煩,與我有什么關系呢?
我只是一條魚。
緊接著,它感覺到青天鑒的氣息也在隨之遠離,不由停止了擺尾,擔心地望向上方,心想張老弟不會出事吧?
最近這些年,雪原的寒意越來越重,居葉城等地的雪期也越來越長,就連氣候宜人的大原城也變得冷了很多。
好不容易熬到入春,大原城天空放晴,暖和了數日,卻又忽然迎來了一場大雪,倒春寒隨之而至。
街道上到處都是積雪,河面上結著薄冰。
如果有修行者從高空望向地面,仔細觀察很長時間,或者可能發現這場落雪與倒春寒與北方的冷空氣沒有任何關系。
北方的山野里已經開始生出青翠的顏色,只有大原城及四周覆著白雪,就像是一個白色的圓。
越往圓心去,地面的積雪便越厚,空氣便越寒冷。
大原城東北山溪相交之處,向右轉行至水盡處,有座庵堂。
這座庵堂被白雪覆蓋,正好就是那個圓的中心。
庵堂前的地面上臥著塊舊石。
石上刻著兩個字。
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