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出來的時候,元騎鯨就在井邊。
劍律大人的身形并不特別高大,至少和柳詞比起來不算高大,散發出來的寒冷嚴肅氣息,卻令人感到無比畏懼。
青山弟子們最害怕元騎鯨,井九當然不,但也不喜歡與他打交道,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與他見過面。
但今天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們就算不想見面也不行,于是時隔多年的再次相見就這樣突然發生了。
雙方都沒有什么心理準備,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上德峰的禁地洞府里彌漫著怪異的氣氛。
直到承天劍悄無聲息來到洞府里,這種氣氛才稍微緩解了些。
“確認了?”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的開口處傳了出來。
用別的傳音方法會更方便,而且不會像現在這種畫面般滑稽,但是不保險。
柳詞必須確保,今天三人之間的對話沒有任何人能聽到。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確實是雪國女王的血脈。”
柳詞的聲音沉默了會兒,然后再次從劍鞘里傳出。
“現在是什么水準。”
“不如你們倆。”
井九接著補充了兩個字:“暫時。”
如果不是確認柳詞與元騎鯨有足夠的能力鎮壓住現在的雪姬,哪怕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冒險把雪姬帶回青山。
洞府里再次變得安靜,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后劍鞘里傳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與嗯一樣簡單,里面的意味卻很復雜或者深遠,當然,井九與元騎鯨都能聽明白。
柳詞想說的是,小師叔你以前從來不出門那樣多好,哪像現在沒事兒就出門惹事兒,放出了冥皇,整死了蒼龍,弄亂了果成寺,現在更是把雪國女王的后代都帶回來了,你到底想干嘛?準備讓青山就在我們這一代完蛋嗎?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表達了相同的看法。
整座青山甚至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青山劍律元騎鯨不喜歡景陽真人,提到此人便會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更何況今天就在眼前。如前所言,井九也不喜歡元騎鯨,直接問道:“為什么劍獄里的那幾只雪國大妖沒有提前移走?”
元騎鯨不悅道:“通知如此匆忙,安排弟子們先行避開已經很是急迫,哪還顧得上別的事。”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里傳了出來,趕緊打圓場:“別吵了,說說接下來怎么辦。”
作為青山最重要的三個大人物,他們很少會像現在這般聚在一起、認真商議某件事情。事實上朝天大陸也沒多少事值得他們如此慎重對待。上次出現這樣的情形還是三百多年前,他們商量怎么處理師父(師兄)的問題。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雪姬在青山。”
元騎鯨說道:“但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必須盡快知道。”
這兩句話看似前后抵觸,實際上隱有深意。
柳詞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井九不贊成這個提議,但想著自己現在低微的境界,也不好出言否決,說道:“童顏那邊沒問題,尼姑很聽話。”
該知道的應該盡快知道,不該知道的就一定不能知道。
中州派當然是后者。
這是青山宗一直以來的看法,不需要特別說明。
大原城外,三千庵堂。
童顏收回右手,放棄了破陣的想法。
庵堂里那些長生燈組成的陣法,看似平靜安寧,實則非常強大,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沒有辦法破掉。
“沒想到您不能修行,布陣卻是極厲害。”
他看著圓窗外那位蒼老的師太說道。(注:上次有章寫的是太,結果變成了星號,我也是挺無語的。)
那位老尼姑微微一笑,臉上皺紋更深,說道:“您應該已經猜到這陣是誰設的,而我只是個點燈人。”
童顏盯著她的眼睛,平靜而略帶壓力說道:“難道您就不擔心井九這樣做,會給人間帶來災難?”
“我壽元將盡,哪里還顧得了人間會發生什么事呢?”
老尼姑笑了笑,接著說道:“公子交待過,您棋道了得,必然擅長說服人,所以我這是最后一次與您說話,還請見諒。”
說完這句話,她從樹枝上取下那盞明燈,向著雪湖那邊走去。
童顏如果這時候出手,可以很輕易地殺死她,但那有什么意義?
他看著向雪湖那邊走去的老尼身影,默默想著,井九把自己關在這里又有什么意義?
如果是為了青天鑒,井九直接搶了就走便好,反正自己也追不上,也沒辦法讓云夢山里的師長們出面討要。
還是因為雪姬。
井九不想讓外界知道,雪姬去了青山。
那么,你準備用雪姬做什么?
上德峰頂,寒意透骨,冰霜終年不化。
通往劍獄的那口深井,看著就像雪地上的一個黑窟窿。
平常的時候,元騎鯨喜歡站在井邊沉默看著下方,或者回想什么,或者參悟什么。
今天不知道是因為雪姬的緣故還是因為井九,他站得離井邊有些遠,聽完井九的敘說后,沉聲說道:“王小明看到了雪姬,怎么處理?”
柳詞的聲音在劍鞘里響起:“我從白城回來的路上看能不能把他殺了。”
井九說道:“烈陽幡有些強,而且經此一事,他會更謹慎。”
洞府里再次安靜了很長時間。
如果玄陰教把消息放出去,中州派、昆侖派等地應該很容易猜到,那個雪人是雪國女王的后代,繼而查到被井九帶回了青山。
大原城的倒春寒、青山弟子集體閉關,誰都能看出問題。
柳詞忽然說道:“只要沒有證據,就算猜到又怎么樣?”
元騎鯨沉聲說道:“不錯,這種邪道妖人說的話,誰要是敢信,便是與我正道為敵。”
井九心想確實如此。
如果這時候卓如歲在旁邊聽著,必然會贊嘆不已:如此沒道理的話,聽著真是太有道理了。
柳詞接著說道:“我去白城通知曹園與禪子,師叔你去朝歌城告知陛下。”
元騎鯨說道:“我呢?”
井九想著又要出門,心情便有些不好,直接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最簡單,也最重要,那就是負責說服尸狗,千萬別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師父。”
這句話明顯帶著情緒,元騎鯨正準備反唇相譏,但想著師父確實是從上德峰逃走的,只好沉默。
伴著鐘聲、劍鳴、諭令飛行,青山弟子們紛紛走出洞府,靜寂如墳墓的群峰,終于活了過來。
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石梁上,霧氣漸薄,黑影漸漸顯出真身。
陰鳳展開美麗的雙翼,走到梁畔望向上德峰方向,不滿說道:“居然帶這么一位回來……等小四回來后,得趕緊把井九弄死,不然全都要被他害死!”
天光峰頂,承天劍飛回了石碑里,輕微的震動讓元龜緩緩睜開眼睛,心想這樣很好,只要不來這里就好。
鎮守大人們知道內情,但青山弟子與長老們、甚至幾位峰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諸峰弟子們看著天空,低聲議論著什么,很是茫然。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更是吵鬧的厲害,整座山峰里都是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峰外。
宇宙鋒落在神末峰頂,井九聽著對面傳來的吵鬧聲,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是這樣,真是沒辦法。
趙臘月走上前來。
井九用眼神示意稍后再說。
顧清與元曲也已經猜到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與師父(師叔)有關,緊張之余又有些興奮。
白貓悄無聲息地從洞府里走了出來,頸間的鈴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井九說道:“阿大,你好。”
白貓走到他身前,蹭了蹭他的腿,眼神幽怨至極,心想我一點都不好,你不在青山的時候,這些小家伙記恨果成寺的事情都不肯理我,臘月都不肯抱我了。
對了,還有個小混俅居然敢抓我的尾巴,這不是欺負貓嗎?
就在這時,平詠佳來到了崖上。
他看到井九的臉便猜到這便是自己的師父,很是緊張,想要拜倒行禮,卻不知道先屈哪條腿,動作便有些慢了。
井九沒想到神末峰居然會有外人出現,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知道師父肯定是忘了,說道:“平詠佳師弟,快來拜見師父。”
平詠佳趕緊上前,對著井九大禮拜倒。
井九才想起來這個孩子是誰,平靜示意他起身,自然看不出來是被顧清提醒才想起來的。
不得不說,顧清這方面的能力真可謂已經爐火純青,正在登峰造極,快要出神入化。
猿猴們知道井九回來,紛紛發出歡迎的鼓噪聲,但知道井九不喜歡這些,于是很快便散了,沒到崖上來。
猿鳴方罷,遠方山間又傳來馬嘶陣陣。
神末峰越來越熱鬧,人也越來越多。
這一世井九的想法沒有變化,行事方法還是有了些調整,從柳十歲、趙臘月開始一直在收徒弟。
這當然是向師兄學的。
所以他很注意神末峰的弟子里千萬不要出現像柳詞、元騎鯨以及自己這樣的人物。但今天他忽然發現,現在神末峰有姓柳的,也有姓元的,還有自己……怎么感覺有些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