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巖漿破開透明巨墻,向著深淵里灑落,就像是天空里垂落一條由火焰組成的天河。
哪怕今天冥河燃燒成災,地動山搖,依然還是有很多冥界子民注意到了這幕壯觀而美麗的畫面,卻沒誰能看到那只紅色鯉魚破火河而出,入夜色而遁。
冥界是昏暗,夜色是迷離的,但到處都有火焰,那一刻的火鯉就像是冥河里掀起的一朵浪花,微不可察。
白真人站在火鯉頭頂,雙手負在身后,看著冥河下游那片黑色的山崖,微微挑眉。
在那片山崖里有無數被青煙毒死的冥部士兵,在那處高臺上有一株沒有顏色的樹,還有一座在佛正靜靜看著奔涌的冥河。
火鯉感受著那座大佛傳來的氣息,驚恐至極說道:“那又是誰?”
白真人說道:“曹園。”
一百多年前,火鯉收留童顏的時候與他聊過不少當世修行界的情形,知道這個名字,震驚說道:“他怎么也下來了?真人是來殺他的嗎?”
白真人說道:“即便今日他連戰兩場,想殺他也不是這般容易。何況他為人族立下如此多功勞,為何要殺他?”
火鯉心想就算你的境界再高,又如何敢在那佛面前如此囂張,這般說話……正腹誹著,它忽然感受到白真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又想著仙箓,再次生出極深的寒意,下意識里抿緊魚唇,不敢多說一個字。
冥河下游無數里處的那片黑色山崖間,曹園看著冥河兩岸的的尸首,嘆了口氣,鐵刀上頓時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他忽然感應到了些什么,轉首向著遙遠的那方夜空望去,看到了那條從天而降的火河,也看到了那粒漸漸沉寂的火星。
冥界的天空里落下的海水已經越來越少,想來那名巨人把太平真人改變的天地通道重新改了回來,那陣狂風也漸漸消止,想來應該是布秋霄的手筆,眼看著滅世的危機已經解除,為何忽然又生變化,那粒遠去的火星究竟是什么?
他轉身望向高臺上那棵沒有顏色的樹,想與冥師做最后的談判,卻發現樹下已經沒有了冥師的身影。
冥河蜿蜒無盡,在黑色的大地間緩慢流淌,偶有大風呼嘯而過,拂去水面上的石塊與灰末,便會有火花濺出。
這與聚魂谷底的巖漿河流看著有些相似,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火鯉有些不安地在河水里游走,感受著那種若隱若現的拉扯力量,還有隱藏在河水里的魂火味道,直到確認無法傷害到自己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里是冥界一處極荒涼的所在,因為冥河在這里會經過數道魂火窟,岸邊沒有城鎮也沒有部落,就連一點冥界子民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冥河流出了魂火窟,對面的白色石灘上跪著一個很胖的人,看著就像是一堆肉山。
與矮小的冥部子民相比,冥部大祭司真的顯得很胖。
大祭司是冥部權勢最大的大人物,冥皇死后與冥師爭了一百多年,最終還是敗在了對方的手下。
從最根本的原因來說,那是因為支持他的中州派受到了支持冥師的青山宗壓制。
冥界最后的大戰已經在太平真人滅世的同時結束,誰能想到冥師怎樣都沒有找到的他竟然不在戰場那邊,而是跪在這片白石灘上等著自家主人的到來。
白真人面無表情問道:“都準備好了?”
大祭司說道:“所有陣法都已經掌握,青煙隨時可上。”
白真人說道:“冥師?”
大祭司說道:“他是太平真人的弟子,沒有道理不幫助我們。”
火鯉終于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里流露出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尖聲叫道:“這怎么可以!”
“人間正道是滄桑。”
白真人看著被火河照亮的冥界,就像看著自己的人間。
“想要滄海變成桑田,死些人有什么不可以?”
云霧在金光之下消融,那道身影消失無蹤。
只是瞬間,談真人寬廣的額頭上便多出了很多深刻的皺紋,就像是老了很多歲。
他收回十方鎮妖塔,噴出一口鮮血。
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以為這是談真人付出的代價,或者是精神上的創傷。
沒有幾個人聽到井九最后說的那句話。
談真人聽到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轉身踏入虛空,來到了中州派的云船之上。
云船緩緩啟動,離開天光峰,在星空下向著北方而去。
因為今夜的事情,中州派內部必然會生出極大的裂縫,甚至陷入動蕩之中,但至少在此刻,在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而談真人還活著的此刻,沉默是所有中州派修行者的共同選擇,也是唯一選擇。
看著在星空下漸漸變成黑點的數艘中州派云船,各宗派修行者的心里生出很復雜的情緒。
井九說道:“今天就到這里了。”
雨早就停了,他這句話明顯也不是留客的意思,各宗派修行者紛紛來到天光峰前,行禮告辭而去。
最先離開的是昆侖派等北方宗派,接著是一些不怎么出名的小宗派,然后是果成寺、大澤、懸鈴宗、鏡宗這些與青山交好的所在。景堯想要留下,井九擺了擺手,鹿國公看出他此時的心情不佳,趕緊帶著神皇踏上了回朝歌城的歸途。
雀娘扶著趙臘月站在崖邊,沒有隨鏡宗同門一道離開。
青簾小轎里傳出了水月庵主有些凝重的聲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九說道:“不知道。”
青簾小轎飄起,隨星光而東去。
天光峰四周,只剩下了青山弟子。
以廣元真人為首,九峰長老與弟子們向著天光峰拜倒,齊聲道:“拜見掌門真人。”
井九說道:“都散了。”
這便是要大家各回各峰的意思。
遲宴上前,有些猶豫說道:“掌門真人……”
這時候眾人才想起來,上德峰已經被白刃仙人踏平,那上德峰一脈的弟子該去哪里?
無數道視線落在遠方某處。
那里曾經有一座終年積雪的寒峰,現在則只剩下了一片黑色的地面。
星光灑落群峰,也灑在那里,仿佛添了些雪的顏色。
沒有了青山大陣的隔絕,眼前的景物是那樣的真實,又是那樣的令青山弟子感到不適應。
“不如讓上德峰的同門暫去洗劍閣休息,明日再作商議?”
顧清撐著傷重的身體,走到井九身后說道。
“那就先這么辦。”
井九把手里的那根銀鞭向天光峰下扔去。
那根銀鞭落在群峰之間,重新變回了洗劍溪。
溪水淙淙,其間隱約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就像是鞭子抽在了什么硬物的身上。
忽然,天光峰頂響起南忘的驚呼:“你怎么了?”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嚇了一跳。
井九的耳垂上出現一道血線,似要斷裂開來。
啪的那聲脆響,便是起于此處。
那道血線里緩緩溢出一滴血珠,就像美人離開父母前流下的紅淚。
(這幾天比較忙,爭取每天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