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沒有急著過去,認真地觀察了一段時間。
防護罩在大氣對流層的上方,所以才會遮不住雨,自然也擋不住風。
他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風速,很快便計算出來,以這里的風雨侵蝕速度,那座建筑的表面應該破損的更嚴重才是。
這片草原的戰爭痕跡如此明顯,說明那年暗海之海入侵時,這里是最為激烈的主戰場,為何那座建筑還保留了下來?
那些石柱上的線條不是符文線條,也沒有陣法波動。
他推翻了曾經的設想,看來女祭司的傳承與飛升者無關。
——沙丘漸漸流動,淹沒了他的腳背,然后繼續向上,最終吞噬了他的身體。
片刻后,沙粒停止滾動,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在這片沙化嚴重的草原深處,出現了一道若隱若現的亮光。
那道亮光給人極其鋒利的感覺,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它的前行。
嗡的一聲輕響,那道亮光消失了。
那座宏偉的建筑被是星門行星的主祭堂,與各城市里的傳火塔確實很相似,只不過規制要大數百倍。
可能是因為女祭司在這里生活的緣故,這座建筑里沒有太多現代文明的味道,當然并不代表這里就很原始,只不過那些高科技的裝置都隱藏在巨大的石塊里,比如那些軍方級別的引力場發生裝置從外表來看就是幾座石雕。
祭堂的東側面有七間靜思室,還有一個被四面墻包圍的禪園,面積很小,里面有一口古井,角落里種著幾叢青竹,迎著自天空落下的那道天光,幽美難言。
嗡的一聲輕響,井水微動,一道身影飛了出來,落在那幾叢青竹之間,竹枝頓時多了幾分精神。
看著那幾叢青竹,想著小山村里的竹子、天光峰白如鏡洞府門口的竹子、被那孩子搬到三千院去的竹子……
井九也多了些精神。
有劍氣護體,哪怕在地底穿行了兩百公里,他身上的藍色運動衫也沒有任何破損,只是黑色雙肩包懸在外面的帶子磨壞了。他伸手把磨壞的帶子揉成一縷青煙,走到井邊往下望去,看了會兒逐漸安靜下來的水面,轉身離開。
祭堂的主廳大的難以想象,穹頂高約三百米,繪著遠古文明與神明壁畫的墻仿佛看不到盡頭。
終究是有盡頭的,哪怕是宇宙。
大廳盡頭是片灰色的幕布,從穹頂垂落直到地面,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表面平滑至極,竟是沒有一絲皺起。
如果說這就是天空的具象化,沒有人能提出反對意見。
灰色幕布的那邊是間安靜清曠的石室,石階兩側燃著火燭,還有天光不知從何處灑落。
青石地面上有一張蒲團,邊緣已經磨損嚴重。
一位黑發女子坐在蒲團上,穿著白色的祀服,腰間系著根代表尊貴身份的金色系帶。
那根金色系帶如幕布一般平滑,沒有任何皺褶。
黑發如瀑布般灑落,卻又是那般的規則,無比整齊,仿佛每根頭發都有自己的位置,絕不逾越。
女子神情溫和,眉眼靜柔,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與世無爭、靜水無波的感覺。
她便是這顆行星身份最尊貴、地位最高的女祭司。
這位女祭司不知多大年紀,不知為何,眉眼間有些思慮過多的痕跡。
如天空般的灰色幕布在前,這個房間仿佛沒有穹頂,可以直接通往宇宙間的星海。
她靜靜坐在這里,仿佛已經坐了無數年。
房間里沒有燃香,那些燃燒的火苗也沒有任何異味。
這里也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只是在她的身前放著一個青瓷制成的小缽。
青瓷缽里盛著清水,水面上飄著三片粉色的花瓣,紋絲不動,仿佛是假的一般。
不知何處來了一縷清風。
那風極其微渺,帶不動她的發絲,帶不動衣袂,甚至無法感知到。
青瓷缽水面的花瓣卻緩緩飄動起來。
女祭司抬頭望向前方的灰色幕布,寧靜的視線里隱隱多了些激動的情緒,仿佛要從這片天空里看到歷史的真相。
灰色幕布的那邊沒有真相顯現,只是出現了一個人影。
“您相信神明的存在嗎?”
女祭司看著幕布上的那個人影輕聲問道。
“不。”那人說道。
女祭司想著對方與主教在守二都市里的那番對話,微微一笑說道:“那您今天為何會來這里呢?”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天空幕布外的那個人自然就是井九,他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
女祭司知道他不會進來,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遠古文明與暗物之海同歸于盡,卻安排好了自己的復蘇,準備好了無數手段,這樣能知所有事,能算到所有事的存在,難道不就是神明?”
井九說道:“那個人確實存在過?”
女祭司說道:“神不需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但他確實在世間留下過自己的腳印,從主星到我們收復的每一顆殖民星,包括您站立的這顆,都有他的足跡。”
井九想到博物館庫房里那臺被掩埋在泥土里的機甲,說道:“那臺機甲很落后。”
女祭司并不意外他能找到神明留下的足跡,微笑說道:“您看,這就是所謂聯系。”
井九說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很確定實驗室的資料沒有外傳,就算有飛升者通過《大道朝天》以及漩雨公司注意到自己,也不應該讓這位女祭司得出那個結論——他是新的神明。
女祭司輕聲說道:“我們在世間尋找或者說等待您的出現已經很多年了,自然會比較容易留意到一些痕跡。”
至于那些軍方最絕密的資料……對處于星河聯盟信仰鏈條最上層的女祭司們來說,想要了解并不是難事。
“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我?”井九問道。
女祭司說道:“從您來到實驗室的那一刻開始。”
井九心想那還真是極早,問道:“我離開之后,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女祭司微微一笑說道:“某個地下街區忽然出現了一個傳聞……說有間游戲廳在鬧鬼。您知道的,我們這些人最擅長裝神弄鬼,自然對這些事情很注意……”
井九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問道:“女祭司是什么?”
女祭司輕聲說道:“我們負責傳承遠古文明,最初的時候,人類并不相信我們的說法,甚至把我們當成女巫一樣迫害追殺,直到文明漸漸復興,各顆星球上通過考古發現了很多遠古文明的遺跡,才接受了神明的存在。”
井九說道:“怎么傳承?”
女祭司說道:“不留文字,每代祭司之間口口相傳,然后每天腦海里頌讀,務求不能忘記任何字句。”
這聽著很簡單,實際上非常困難。
人類的記憶力會減退,更麻煩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久遠的記憶會自然消失。
就連他轉劍重生之后,都忘了很多當年皇宮里的畫面,更何況這些普通的女性人類。
這些女祭司想要記住前輩傳給自己的知識,就必須每天不停地重復記憶,這等辛苦,難以想象。
井九才明白祭司征選為何對文史類知識如此看重,也大概明白了那個“靜”字的意思。
“遠古文明所有的遺留都在你的記憶里?”
“我們只是普通人類,只不過比旁人更能耐得住寂寞,并非全知全能的神明,如何記得住如此浩翰的文明里的所有細節?”
女祭司耐心做著解釋:“最初的時候,一共有三千名女祭司,到現在還剩下七百多名,每個女祭司傳承只需要記住她們的那部分就好。”
井九說道:“你負責記住的是什么?”
女祭司輕聲說道:“除了所有女祭司都必須記住的那段歷史與通識,我負責的內容最沒有用……是藝術方面。”
井九想到守二都市那座著名的美術館,同意了她的自謙之詞,確實很沒用。
至于那段歷史想必就是遠古文明與暗物之海同歸于盡的黑暗年代,那么通識呢?
井九問道:“新神是什么意思?”
這就是他今天來這里要做的事情。
他讀取過那名主教的意識,知道這位女祭司在尋找新的神明,問題是為什么?
這種事情不需要思考,既然剛好要來地表一次,那就直接來找她問好了。
至于女祭司在這顆行星的超然地位及身份,不在他的考慮當中。
這是只有女祭司們及最信任的親信才知道的秘密,這時候被他一言道破,女祭司非但沒有吃驚,反而更加恭謹,對著幕外的那道身影拜了下去。
神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神明在離開之前留下的最后意志就是要人類等待新的神明出現。”
她伏在地上說道:“我已經等了很多年,直到您出現。”
井九說道:“為什么是我?”
女祭司說道:“因為您無所不能,而且您來自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