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佛火如蓮花般綻開,然后收斂成可愛的火球,圍繞在歡喜僧的身邊。
與浩瀚的宇宙空間相比,這些火光算不得明亮,但因為沒有任何阻礙,所以能夠照亮比較遠的地方。
遠處的黑暗空間有些微微扭曲變形,引力場的變化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非常清楚,與那些微光照亮的真實畫相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具體的畫面。
歡喜僧拿出筆與紙,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個畫面記下來。
空間扭曲帶出奇特的震動,在意識的世界里變成吱呀般的聲音,一只巨大的黑色母巢緩慢而不可阻止地從那邊顯現出來,然后快速向這邊靠近。
畫面越來越清楚。
與那些普通母巢相比,處暗者仿佛只是體積要大數十倍,形狀模樣沒有什么區別,但氣息與意志的強弱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處暗者甚至隱隱散發出君王般的風范。
在暗物之海里,母巢的觸手平時都收在體內,這個處暗者也不例外。圓形而并非完全規則的身軀表面隱約可以看到五官般的事物,也有可能是別的感知器官,毫無規律地彼此組合成更難以想象的形狀,時而又會消失在灰黑色的體表,在佛火的照耀下就像一個巨大而丑陋的頭顱。
這個巨大而丑陋的頭顱,正在昏暗的宇宙里高速向著自己飛來。
無論是誰看到這樣的畫面,都會感到害怕,歡喜僧卻是平靜如常,捉著筆在紙上快速地畫著。
人類對母巢的觀察很充分,對最高級別的處暗者了解卻不多,因為它太過強大。這些年來,井九殺死過一只處暗者,前些天他也殺了一只,但那兩只處暗者都是自爆而死,沒有留下太多數據。
此刻這種近距離觀察、分析的機會不是太多,應該珍惜。
歡喜僧把畫收進大涅盤里,伸手拈了朵火球回來,用指頭搓成一朵花,若有所思。
按照星河聯盟的研究,處暗者這種級別的母巢,不應該是普通母巢那種“碎肉組成”式的存在,而應該有更統一而完整的基礎。代序是人類被浸染的結果,半尾是動物被浸染的結果,那處暗者呢?
這個世界的人們想象不出來那會是什么,朝天大陸的飛升者們卻能聯想到很多,比如神話時期的所謂龍鳳、各種像麒麟、蒼龍一樣的遠古神獸,還有巨人一族。
這只處暗者就極可能是遠古時期某位海上巨人的頭顱。
在青山祖師之前,便有遠古神獸飛升成功,然后遇到暗物之海。如歷史記載的那樣,絕大多數神獸選擇了臣服于黑暗,變成了處暗者之類的怪物,還有幾只遠古神獸變成了為禍星際的海盜,只有朱鳥選擇了燃燒自己。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青山祖師與那位少女浴血奮戰了很多年,大概也就是那段時間里,他們結成了最牢固的同盟關系,擁有了難得的戰友情誼。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看似無趣而且老套的說法也在星際時代重新擁有了說服力。所以當青山祖師想要收服井九這個劍妖的時候,包括歡喜僧在內的所有飛升者都沒有異議。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歡喜僧與別的飛升者們對趙臘月沒有什么敵意,對劉阿大則是警惕非常。那只貓妖很強大,而且隨時可能臣服于暗物之海的意志,最關鍵的是,貓不親人。
那么這些遠古神獸又是怎么來的呢?那位少女說,這些遠古神獸是那位神明在實驗室里研發出來的改造生物,然后經由朝天大陸無數萬年時光自行進化的結果。歡喜僧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覺得很有可能是當年那位神明在暗物之海弄了一些母巢或者別的怪物,然后扔進了朝天大陸里……
是的,歡喜僧對那位神明的印象很糟糕,覺得他做事亂七八糟透了。
不然他現在何至于會面臨如此局面。想著這些事情,他散了身周的佛火金球,手指輕挑念珠,赤足在大涅盤上前后微移,便準備殺過去與那個處暗者做上一場。
忽然,他的眉微微挑起,因為發現遠方的黑暗空間里又出現了一道新的邪惡氣息,伴著空間擠壓特有的波動,一只黑色的巨大母巢漸漸顯出身影,居然又來了一個處暗者!
這次他沒有仔細觀察這個處暗者的形狀,猜測其來歷,直接轉身便走,向著宇宙更深處而去。兩個處暗者同時出現,在星河聯盟的歷史記載上從來沒有過,他沒有自信、也不愿意成為新的歷史里的一部分。
母巢們的空間穿行速度很快,但想要留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暗物之海里死寂一片,歡喜僧踩著大涅盤在虛空里沉默前行。
當他以為應該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的事情,意外再次發生。
黑暗一片的宇宙里忽然出現了一點微光。
那不是恒星垂死掙扎的痕跡,也不是別的什么天火,而是真實的天光。
一片黑暗里,忽然有光明,只能證明又有一道空間裂縫要產生了。
歡喜僧沒有任何猶豫,向著那抹微光飛去,看著就像撲火的飛蛾。
被暗物之海占據的宇宙,就不再是以往的宇宙,而變成了類似扭率空洞一般,空間構造非常簡單而特殊。他不確定自己在幻境里停留了多久,進入暗物之海有多遠,無法確認那道空間裂縫的外面是何處。
如果是空曠的宇宙還好,萬一是在星河聯盟內部那就麻煩了。
而且如果他要離開暗物之海,那抹微光可能是最后的機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飛到了那抹微光之前。
他感受到了強大的空間扭曲的力量,有些像置身于主星北方那個巨大的引力場中間的感覺。
那抹微光現在只是一個小點,直徑大概在三毫米左右,算是雛形階段,接下來應該會有一段暴漲,好在這種空間裂縫相對穩定,與天火工業基地的那道空間裂縫不同,可以試著用超大型核爆進行融蝕。
只是看了一眼,歡喜僧便得出了判斷,稍微放心了些。
那個小點在這段時間里暴漲到了一厘米左右。
一道極細的天光從小點里射出,在暗物之海里散開。
歡喜僧承受著巨大的空間曲折的力量,來到小點前。
他英俊清秀的臉被那道天光照亮。
非常遺憾,小點那邊不是恒星也不是浩瀚空曠的宇宙空間,而是一顆行星的表面。那顆星球的空氣很干凈,陽光很明媚,大氣層外有衛星,山上有巨型射電望遠鏡,還有很多人類活動的痕跡。
歡喜僧拿起大涅盤擋在了那個小眼上。
他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是要分離兩個世界。
這需要難以想象的力量,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空間扭曲的感覺稍微弱了些,暗物之海向那邊涌去的沖擊力,盡數落在他瘦弱的身軀上。
大涅盤的表面出現了清楚的起伏,就像被風吹動的麥浪,被某種神通變成了刻像。
金屬盤表面分成無數個格子,里面的材質與顏色各自不同,有的是黑金,有的是紫木。
三千世界里仿佛有無數哀號,隱隱還有佛唱。
人力終究無法勝天。
那道仿佛宇宙級別、甚至超乎宇宙的力量,通過他瘦弱的身軀,落在大涅盤上,繼而落在空間壁上。
那道力量輕而易舉地撕破了空間壁,就像撕破一張紙。
空間裂縫瞬間擴開,寬度達到一米多。
暗物之海無形無質,但當它忽然遇到一個缺口時,便會成為狂潮,迸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歡喜僧直接被噴了出去。
滿是殘雪的原野上出現一道長達四十幾公里的深溝。
當的一聲脆響,大涅盤落在一塊石頭上,將石頭砸的粉碎,自身的邊緣也有些微微變形,像是翹起來了一些,這自然不是因為與石頭的碰撞。
歡喜僧躺在深溝的盡頭,望著四十幾公里外的那座廢棄工廠,眼瞳里現出一朵金蓮。
那座廢棄工廠已經完全塌了,空間裂縫在廢墟里,看著就像是一個黑洞。
他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但知道那些無形無質的暗能量,正從那個空間裂縫里源源不斷地飄過來。
好在如同他的預料那般,這道空間裂縫擴張的速度已經變慢,看來很快便能穩定,不會像當年星門基地那條、以及天火工業基地那條一樣不斷增長,直至最后可能跨越整個行星系。
歡喜僧站起身來,伸手召回大涅盤,用殘破的僧袖認真擦了擦微微變形的邊緣,然后望向天空與四周。
天空里有一顆太陽,遠處的宇宙背景里還有幾顆行星,普通人自然看不到,他卻可以。
只用了非常短的時間,他便從行星排列里判斷出這里是何處。
這里還是蝎尾星云的范圍,只不過已經非常邊緣,離霧外星系不遠。
那顆恒星是右衛三號,這顆行星是右衛三號星系的第四行星,叫做望月星。
這顆星球很不出名,除了生活在這里的居民以及蝎尾工業局,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存在。
歡喜僧的意識里記著無數有用的信息,對這顆星球卻只有三個印象,首先就是這顆星球有個與蝕月相關的傳說,其次這里是太空海盜的某個隱形基地,最后就是這里的工業非常落后,污染嚴重——眼前的這顆星球如此寧靜美麗,遠方落著雪,大氣干凈透明,甚至隱隱有些天普星的感覺——看來封禁也有些好處。
工業如此落后的星球,為何會忽然出現空間裂縫?那些母巢會不會跟著自己過來?海底的那些怪物呢?如果說萬事皆有因果,難道這條空間裂縫是因為自己而生?這又意味著什么?
想著這些事情,他摘下一顆念球,渡入了一段自己的禪念。只聽得嗡嗡輕響,那顆看似烏木制成的念珠,開始向宇宙里不停播放信息,想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被烈陽號戰艦收到。
緊接著,他用禪念控制住大氣層外的幾顆衛星,用權限開始進行全星球廣播。
十幾座城市同時收到了緊急撤退的命令。
做完這些事情,他踩著大涅盤飛到四十幾公里外的那座工廠廢墟里。
看著那道幽暗的空間裂縫,他感覺到那邊的遙遠的某個地方,有誰在窺視著自己。
應該就是那兩個處暗者。
他沉默著,雙手在身前翻飛不停,如蓮花般綻開,結出無數道手印。
大涅盤微微振動,發出嗡鳴,在工廠廢墟里高速飛行,帶出無數道殘影,隱約是座塔的形狀。
當年黃玉二號行星出現空間裂縫后,曾舉在第一時間用一茅齋的陣法穩定住,他要做的是相同的事情。
只是如果稍后那些母巢如果飄了過來,該怎么辦?
所念即成。
他不再想這些事情,沉默地繼續結陣。
沒用多長時間,工廠廢墟里便矗立起了一座透明的寶光高塔,塔分十三層,巍然如山。
歡喜僧抬起破爛的僧袖擦掉并不存在的汗珠,心里再次生出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只不過這一次窺視者不是在空間裂縫那邊的暗物之海,而是在這邊。
他轉身向著遠方望去,眼里再次生出一朵金蓮,畫面急速放大。
遠方有座很普通的城市。
城市有些破敗,但比較干凈而且有秩序。。
靠近郊區的地方有一排盒子般的宿舍樓區,前方有座籃球場,籃球場上沒有人。
籃球場旁邊的墻上到處都是懸浮滑板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