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里的無數個地方的無數張光幕上,都是望月星球的茫茫雪地。
那些正在向望月星球趕去的戰艦分成了幾個批次,有的慢慢減速,在深太空的黑暗空間里顯露出了身影,然后轉變航向,不知向著何處而去,有的繼續往望月星球而去。
從望月星球通往蝎尾星云的空間通道已經被封鎖。由數萬艘戰艦以及二十幾名飛升者組成的網,在這片宇宙里已經鋪開,想要抓到井九與雪姬。
就算雪姬在全盛時期,面對整個人類文明的集中打擊,大概率也會選擇躲避,更不要說她現在殺死了九名處暗者,應該處于極度疲憊與虛弱的階段。
但沒有誰敢確定自己一定能找到她與井九,畢竟他們在那顆星球的普通居民樓里生活了一年多時間,也沒有被人發現。
數百艘轉運飛船與十幾艘輕型戰艦陸續降落在望月星球表面,激起無數雪風。
被歡喜僧擊毀的那艘戰艦墜落在霧山市北方的山野里,燃燒的殘骸現在已經變成了焦黑的山石。
那名灰格子襯衫中年研究員從七二零棟居民樓里走了出來,望向大氣層外的衛星,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微笑。
看著海面巨大光幕上的畫面,看著柳十歲的微笑,卓如歲臉色極其難看。
“他這笑容是什么意思?嘲笑嗎?炫耀嗎?立威嗎?學雪姬嗎?給我看的嗎?”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里的椰子殼扔到遠方的沙灘上,猴子們狂奔而去,完全沒有任何煩惱的樣子。
他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與煩惱,保持著半跪的姿式,轉向身邊的祖師說道:“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
青山祖師面無表情說道:“很明顯他們不信任你。”
卓如歲無奈說道:“我也沒想到柳十歲這個老實孩子居然能藏得這么深,肯定是被童顏帶壞了。”
“這個弟子不錯,居然能把大悲和尚打的滿地爬,強得超出意料。”青山祖師看了他一眼,說道:“現在朝天大陸的晚輩都這么厲害?”
卓如歲聽著這話來了興趣,問道:“您對現在的朝天大陸了解嗎?”
青山祖師說道:“我看過他寫的那本書。”
卓如歲眼睛微亮說道:“文字總是不夠準確,也不夠直接,您也是很多年沒回去了,要不要弄臺游戲艙去看看?”
青山祖師靜靜看著他,說道:“既然你同意我的做法,愿意成為我的繼承者,就別總想著聯系他們。”
卓如歲沉默片刻后老實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猴子們在遠處的沙灘上用椰子殼做著游戲。
海水在漲落之間蹂躪著沙灘。
池子里的魚兒不停沖破海水來到竹竿前面互相追逐。
竹竿插在滾燙的沙地里。
可能是膝蓋被沙子燙的有些厲害,卓如歲有些跪立不安,沒能保持更長時間的沉默,低聲好奇問道:“您不去?”
“去哪兒?”青山祖師放下手里的一本詩集,問道。
卓如歲指著光幕上的星系圖,不解說道:“雪姬與井九出現了,您不去抓他們?”
青山祖師說道:“我有老寒腿,行動不便,在外面還真不見得能打得贏女王陛下。不過既然他們這次選擇了現身于宇宙,自然便會被找到,然后再也無法離開。”
卓如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會兒,從身前的池子里捧出些海水淋在沙子上,開始無意識地推弄。
雪姬出現了。
那位溫泉邊的浴衣少女便會找到她,然后控制她。
井九無法醒來,就只是一把劍而已。
對青山祖師來說,那把劍沒有任何威脅。
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想著這些事情,沒注意被海水打濕的沙子在自己手里漸要變成一座塔。
望月星球工廠廢墟里的那道空間裂縫被曾舉融蝕成功了。天火工業基地的那道空間裂縫要大很多,而且沒有雪姬幫手,融蝕速度要慢很多,就像女孩子撇嘴時唇角的細紋一樣,直到今天才終于被抹平。
看著行星深處的那道青煙,一百多艘戰艦上響起官兵們的歡呼聲。
曹園回到自己的戰艦上,看著光幕上的畫面以及各種信息,本就有些疲憊的身軀變得更加沉重。
這艘戰艦確實是他的,準確來說是那個佛國星球的。
歡喜僧決意去暗物之海,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他,包括那個星球。
曹園把沉重的鐵刀輕輕擱到地上,調出那段視頻再次觀看。
霧山市政廳的玻璃都碎了,像雨一般濺飛。
歡喜僧與柳十歲一場大戰,慘敗而走,撕裂了一艘戰艦。
曾舉對所有飛升者說——歡喜僧瘋了。
是的,除了瘋狂還能怎么解釋呢?
他仿佛看到一個畫面。
瘦弱的歡喜僧癱坐在大涅盤里,在黑暗而空曠的宇宙里,沒有目的地飛行。
就像當初他在暗物之海里那樣。
他是真的瘋了嗎?
作為禪宗之祖,果成寺的建寺之人,他是真正的佛。
佛怎么會瘋呢?
那不是瘋,只是瘋狂想法的具體呈現。
那個消滅人類的肉體,讓他們以靈魂、哪怕是殘魂的形式存在于大涅盤里,是歡喜僧一直以來的想法。
所謂瘋狂,只是在別的路都走不通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了這條荒唐的道路。
曹園走到戰艦深處的一個房間里。
那個房間很大,里面有一個透明的琉璃棺材。
李將軍的仙骸靜靜躺在里面,雙眼緊閉,仙鶴與祥云圍繞在四周。
曹園站在透明巨棺外,沉默不語。
人類最杰出的頭腦,或者瘋狂,或者死去,都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出路。
怎樣才能徹底解決暗物之海的威脅?
不管是李將軍還是歡喜僧,飛升后的漫長歲月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惜沒有找到答案。
曹園覺得有些悲涼。
他忽然不想理會這里的事情了。
陛下與景陽真人能找到自己的出路,他覺得自己做為晚輩,應該為歡喜僧找條出路。
他背著鐵刀,飄然離開戰艦,向著宇宙深處而去。
他要去送歡喜僧一程。
送去真正的平靜。
一艘巨型戰艦緩緩靠近了天街。
天街是蝎尾星云最大的太空轉運港,處于十幾條空間通道出口之間,空間位置非常優越。
那艘巨型戰艦實在是過于龐大,長度已經超過了三十公里,是星河聯盟軍方很少使用的特殊轉運設備,與之相比,天街轉運港都顯得有些小,就像是孩子們喜歡的玩具。
天街轉運港早就做好了各種物資調運及準備,無數根機械臂伸向太空里,將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送進那艘巨大的戰艦里,畫面看著很是壯觀。
戰艦里有數萬名普通民眾,根本不知道那些機械臂在做什么,絕大部分人站在窗邊對著轉運站里的各種商店與建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臉上帶著好奇與興奮的神情。
這些民眾來自蝎尾星云某個初期開發星球,正在撤離的途中。
天火工業基地那條空間裂縫里出來了不少暗物之海的怪物,大部分都被劍仙恩生以及后續趕到的戰艦消滅了,但還是遺漏了一些,向著宇宙深處飄去。根據中央電腦的計算,那些暗物之海怪物有可能在三年之后,經過那顆初期開發星球,所以把那顆星球上的居民提前撤離,以便后期清剿,當然最重要的是防止二次浸染的發生。
放在古時候,這大概便是堅壁清野的意思。
數萬人的撤離工作與最開始設想的七億人撤離比較起來要輕松無數倍。軍方只調用了一艘最大型的轉運戰艦便足以完成這個工作。那些被撤離的民眾也沒有什么不滿,畢竟從小接受的公民教育第一課便是這個,而且戰艦上的設施很好,甚至比在星球表面的居民區更舒適,更重要的是政府承諾會把他們安置到主星域那邊條件更好的殖民星球上。
從那顆初期開發星球抵達天街轉運港的太空旅程里,大部分時間窗外都只能看到黑暗的宇宙與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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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不變的星星,這時候難得看到了一個轉運港,本來就沒有太多機會進行太空旅行的居民們當然很感興趣。
這個時候,轉運港那邊的深空間里忽然響起一道光線,隱約可以看到好像是個盤狀的事物。站在窗邊的民眾們有些武道修行者的視力極好,更是看到那個盤子上有一個癱著的人類!
驚呼聲剛剛響起,便被更大的一波驚呼聲與議論聲掩蓋過去。
“那是什么?”
“是游戲里的那種佛嗎!”
“難道那是金子做的,好亮啊,而且那把刀好大!”
窗邊的民眾們震驚無比,看著那尊金佛追著那個盤子上的人向著宇宙深處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片刻后,遠方的宇宙里忽然爆起一團明亮的光線,轉運港與戰艦里都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民眾們按照警報里的指令,有些依依不舍地離開窗邊,按照手環上彈出的線路圖向各處散去。
巨型戰艦上的設施真的很完備,即便數萬人生活在里面,也都沒有任何問題,按照家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
一個小姑娘端著食物盤,看著手環彈出的線路圖,認真地、甚至有些機械地前進,轉變,然后登上了一座環形階梯。隨著她的腳步,剪的極整齊的黑發在額前極有節奏地擺蕩,看著就像塊西瓜皮。
嘀的一聲輕響,房間門非常平滑的開啟。
花溪走進了房間,把食物盤放到桌上,撕開外面的薄膜,說道:“該吃晚飯了。”
說完這句話,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再次發現沒有太陽,也沒有天光變幻,只有黑暗的宇宙,不由苦惱說道:“這到底是晚飯還是早飯呢?”
下一刻她又想起來,不管是晚飯還是早飯,還是沒有人陪自己吃飯。
房間里有兩張床,井九躺在靠窗邊的那張上,閉著眼睛,正在沉睡。他的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不是在夢里看到了什么,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繩,比在望月星球的時候要粗了很多——或者說實質化了很多。
“哥哥。”花溪坐到床邊,輕輕推醒他,細聲細氣說道:“如果你還是不想吃飯,我去給你弄些藥來吃好不好?”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感覺頭疼沒有變化,眉頭不由皺得更緊,差點把寒蟬擠了下去。
離開望月星球后,他便經常頭疼,眉心那個地方悶脹的厲害。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上網查了一些醫學知識,覺得可能是鼻竇炎。問題是只要經歷過初級基因優化的人類,都不會再得像鼻竇炎、扁桃體炎這種病,難道自己家里窮得連初級基因優化都做不起?
他現在還沒有醒來,依然是那個自閉的孤獨少年,智商沒有問題,思考問題的方式則很像個小孩子。他沒有記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識里覺得,頭疼的時候應該抱著雪姬。
花溪問他要不要吃藥,但他的這個病無藥可治,只有雪姬能夠暫時控制一下。
現在的雪姬沒有精神理他,便只能由寒蟬冒充冰袋替代一下。
雪姬裹著被子,站在他的床上,看著窗外的黑暗宇宙,沒有說話,烏溜溜的黑眼珠里除了漠然,多了些疲憊與思索。
她看著這片宇宙已經很長時間,計算出了一些事情。
望月星球上會出現那道空間裂縫,是因為她看到了暗物之海里的歡喜僧,然后也被暗物之海看見。
于是暗物之海向著那顆星球涌來,生成了九個黑色的太陽,想要找到她而且毀滅她。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擁有毀滅那個世界、至少是那些怪物們的可能性。
很多年前,在雪原里她看過那和尚一眼。
這段因果原來很早就開始了。
“你自己吃吧,我沒有胃口。”井九對花溪說道,然后對雪姬說道:“你好像很累,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雪姬看著窗外的黑暗宇宙,烏溜溜的黑眼珠里忽然閃過無數道極細的線。
那些線看似是活著的,就像是電子顯微鏡下的線狀微小生命體。
但如果真的看到極深層的地方,便會發現那些線都是光,都是劍光。
無數道極細的劍,組成了一座劍陣,開始發生變化,繼而生生不息,不停演算。
最終那些劍光消失無蹤,而她在宇宙的遠方看到了一條空間通道,甚至在虛無里看到了另一片星域里的那顆星球。
那顆星球就像是被鏤空的象牙球,層層疊疊,美不勝收,繁復至極。
在空間通道里把那件大事做了,然后就去那顆星球休息,接著去祖星殺了沈青山。
嚶嚶。
她得意地叫了一聲。
井九有些茫然,心想為何今天的嚶嚶如此簡單,不像往常一聲嚶嚶便是一大片文章,而只是完美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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