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風清涼,彎月如鉤。
在少林寺的大雄寶殿西側,有一間大殿,名曰六祖堂。殿內正面供奉著五尊菩薩,分別為大勢至菩薩、文殊菩薩、觀音菩薩、普賢菩薩、地藏菩薩。兩側供奉著六祖,即禪宗初祖達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彗能。六位祖師一脈傳承,慧能師從弘忍,弘忍師從道信,以此類推,直至達摩。殿中景象,人稱六祖拜觀音。
殿中的蒲團上,此時正跪著一個和尚,二十三四歲年紀,僧袍潔白無染,長相卻是奇丑無比,斗雞眼,朝天鼻,招風耳,還有一排霸氣外露的齙牙,如同井邊的柵欄,丑的絕對專業,一點都不敷衍人。
和尚臉色蒼白如紙,額頭隱有細汗滲出,佝僂著身子,雙手按在地上,隨時都要癱倒似的。
這幾天,他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弱,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魂魄仿佛隨時都會從肉體中剝離,抓也抓不住。他也曾到醫院檢查過幾次,令他失望的是,卻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他的心頭有種強烈的預感,他要離開這個世界,好像他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因為他經常會做同樣一個夢,夢見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有神有仙,跟這里一點都不一樣。
和尚伏身三拜,有氣無力道:“幾位菩薩,祖師,弟子可能要死翹翹了,感覺今晚都撐不過去了,感謝佛門收留弟子這么多年,弟子無以為報,只能叩首相謝。弟子本欲到大雄寶殿跟佛主辭行,但弟子估計佛主日理萬機,一定很忙,便不敢打擾,只能在這里悄悄說了。幾位菩薩祖師如果也很忙,請不要見怪,弟子不過是紅塵之中的一粒塵埃,隨風而來,隨風而去,不足為意,先死為敬了!”
說完又是三拜,剛欲起身離去,殿內不知哪個角落卻傳來鏗鏘洪亮的聲音:“你也應該走了!”
和尚嚇了一跳,四顧找尋,卻發現殿內再無旁人,心道:難不成是鬧鬼了?轉念想到此地乃是佛門重地,除了色鬼,什么鬼敢如此囂張,不想活了?壯了壯膽,便道:“什么人在此裝神弄鬼?給佛爺出來!”
那人道:“是我,達摩!”
和尚連忙轉頭望向達摩的佛像,大吃一驚,只見佛像如同活了一般,圓目怒睜,佛身隱有金光散出,法相莊嚴。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惶恐,慌忙伏首道:“弟子不知祖師顯靈,口不擇言,還請祖師恕罪!”
達摩不急不徐地說道:“你不必惶恐不安,我來不是為難你的。”
和尚聞言,長吁一口氣,忙又伏首道:“祖師救我!”
達摩道:“何故?”
和尚道:“弟子現在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感覺隨時都會死掉。弟子自出生以來,一心行善,只是以前年少無知,嘴饞不能克制,偶爾偷食一點魚肉,但從未做過一件惡事,還望祖師明察,給弟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弟子保證,以后一定嚴守清規戒律,一心向佛,還望祖師救我。”
達摩淡淡道:“你不會死的。”
如果這句話從醫生嘴里說出來,他或許還會懷疑,但眼前這位可是佛,主宰眾生的佛,自然是不會騙他的。和尚心中狂喜,忙叩首道:“謝祖師搭救!只是弟子心中疑惑,既然弟子不會死,為何會氣短不接呢?難道是因為虛的?虛成這樣,那要不要買點補藥補一補呢?”就沒敢說,要不要燉點雞湯補補呢?
達摩道:“你也不必強求,你所看到的,你所聽到的,你所感覺到的,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和尚心頭一凜,道:“弟子知錯,弟子著相了,諸相非相,一切皆為夢幻!”
達摩道:“我說的不是禪語,你在地球上的所見所聞,確實只是你的一個夢!”
和尚聽得一頭霧水,道:“祖師是在跟弟子開玩笑吧?弟子自出生開始,一直生活在這里,每一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這么長時間的夢?再說了,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那祖師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夢里?難道祖師也是我夢里虛構出的一個幻象?”
達摩道:“我之所以可以出現在你的夢里,因為你的這場夢是我一手造就的,我耗盡余力,撕裂虛空,才讓你做了這場二十幾年的夢。為了你的這一場夢,我已經等了幾萬年了。這雖然是你的一場夢,但夢里的一切卻又是真實存在的。莊周夢蝶,究竟是你的夢虛構了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虛構了你的夢,一切真相,你醒來便知。”
和尚聽得有些頭大,好像真的在做夢似的,云里霧里的,便道:“那弟子醒來后又會是誰呢?”
達摩道:“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你想成為誰,你便是誰。”
和尚道:“弟子聽得愈發糊涂了。那祖師費那么大力氣讓弟子做一場夢,究竟是所為何事呢?”
達摩道:“救佛!”
和尚怔道:“救佛?祖師在跟弟子開玩笑吧?世人皆求佛救,佛又怎需我救?”
達摩道:“佛法沉淪,佛已蒙難!”
和尚驚道:“你是說佛主?”
達摩道:“世人所看到的佛主與我不過是我們的一縷分身,我們的本尊不在這里,事出無奈,才來到這片無靈之地。”
和尚道:“那你們被關在哪里了?”
達摩道:“以后你會知道的。”
和尚心道,是誰這么厲害,連佛主都打敗了?遇到這種神一樣的人物,自己都救不了,還敢不自量力的去救別人?到時連怎么死都不知道。嘴上便道:“可弟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弟子有心救你們,可弟子不過凡人一個,啥都不會,怎么可能救得了你們?”
達摩道:“誰說你啥都不會?我留下的易筋經和少林七十二絕技你不都鉆研過嗎?”
這倒是真的!
和尚雖然長得丑,但身份可不丑,他可是少林方丈的私生子。和尚對待兒子,相比普通人,更加珍惜其來之不易,待他那真是寵愛之極,邀星攬月,予取予求。所以少林寺對他來說,就跟自己家一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藏經閣對于別人來說,幾乎就是禁地,但對于他來說,卻跟自己的書房沒什么區別,想看什么書就拿什么書,甚至可以帶到學校去看。
不過他對佛法藏經沒什么興趣,只喜歡看功夫秘籍。雖然只是些花拳繡腿,不過他總感覺此中暗藏玄機,一看到這些典籍,總會感到莫名的興奮。
由于長得丑,從小學到大學幾乎沒有玩伴。現在世風日下,不但異性之間在乎容貌,連同性之間也在乎,仿佛丑會傳染似的,都躲得遠遠的,一直以來,他都是形單影只,平時除了看書,就是練武,倒把七十二絕技鉆研個精透,正所謂是有失必有得。和尚說道:“確實鉆研過,不過這些都是花拳繡腿,欺負下凡人倒可以,一旦遇上像祖師這般神一樣的人物,也只有表演的份了,表演得不好,人家彈指間就可以把弟子給滅了。”
達摩道:“你年紀輕輕便已領悟七十二絕技的真諦,說明我沒有看錯人,你確實慧根發達,有過人之處。你既然愿意下那么大的功夫去鉆研,說明你已經看出這七十二絕技絕非平凡之物,我多說無益。你心中所惑,只是沒有看到它的威力,我已經告訴你,這地球本是無靈之地,沒有靈氣,所以大道寬廣,卻沒有修士,這里的人活到七十歲,就已經是古來之稀了。日后你多加研習,鴻圖偉業,唾手可得!”
和尚心道,這家伙不去搞傳銷真真是可惜了,把他聽得熱血沸騰,心里直癢癢,心道我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少林功夫確非平凡之物,也不枉我這么多年的一片苦心了。掩飾住內心喜悅,嘴上說道:“那弟子以后應該怎么做呢?”
達摩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命由天定,運在人為,大道兇險,自求多福吧!我能幫你的,已經給你了。”
和尚見他說了跟沒說一個樣,也不敢苛求,便道:“弟子受教了!”
達摩道:“再送你一件法寶傍身吧!”
話音剛落,胸前就煞出一把寶劍,懸于空中。劍身通體碧藍,如同藍寶石雕刻一般,劍刃流光四溢,只是劍格(即劍身與劍柄之間作為護手的部分)中心處雕有一個“卍”符號,散發著金色光芒,攝人心魂,讓人有頂禮膜拜的沖動。
和尚知道這絕對是一件曠古絕今的寶物,剛欲感謝,轉念臉色卻黯淡下來,道:“祖師不是說這只是一場夢嗎?這寶劍雖好,弟子卻是帶不走的!”
達摩道:“下等人殺人,用劍身殺人;中等人殺人,用劍氣殺人;而上等人殺人,卻是用劍意殺人。你看到的劍,他不是劍,而是劍意,也就是劍的靈魂,它可以融入你的魂魄,融入你的夢。”
和尚也不管真假,就算是場夢,也是好夢,喜道:“那就太感謝祖師了!”
達摩道:“你不必謝我。此劍名為制天神劍,可以制陰陽,克五行,無堅不摧。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此中玄奧,不可言傳,你自己慢慢領悟吧!切記,此劍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出,一旦出體,勢必飲血,否則噬主傷己,必死無疑。”
和尚驚道:“這是魔劍?”
達摩道:“劍在魔手,它就是魔劍。劍在佛手,它就是佛劍。有時殺人卻是在救人,有時救人卻是在殺人,佛魔本在一念之間,是是非非,不是一把劍能說得清的。只需你記著,心中無魔,則天下無魔。”
和尚頜首道:“弟子受教了。”
達摩“嗯”了一聲,只見制天神劍忽然間化作一道流光,從和尚的頭頂插入,瞬間消失于無形。
此劍入體,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和尚只覺體內血液沸騰,靈魂顫抖,接著兩眼一黑,就沒了知覺,軟軟地倒了下去。
達摩右手輕輕一揮,道:“去吧,年輕人!但愿我能在道的盡頭見到你。”
和尚瞬間變成一縷清氣,消失于無形,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