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朝陽在督察室吃完飯,從警務保障室的一個民警手里接過車鑰匙,跟著鄒競男走樓下,來到一輛有了年頭的昌河面包車前。
這絕對是分局使用時間最長的警車,與其說是警車不如說是貨車。
如果沒記錯它應該是警務保障室用來拉東西的,只有駕駛室和副駕駛兩個座椅,后面兩排座椅拆掉了,可能警務保障室的人都不知道后排座椅扔在什么地方,想找都不一定能找到。
不過韓朝陽此刻想的不是車,而是今天發生的事。
紀委和督察辦事太不講究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跑居委會“抓人”,當那么多人面像嫌犯一樣被帶上督察的車,被帶到局里反復盤問一上午,現在又像什么沒發生一般讓你走人。
韓朝陽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服氣,轉身問:“鄒科長,我被您當那么多人面從社區帶到局里調查,影響已經造成了,人言可畏,您是不是給我一個說法,是不是幫我恢復一下名譽?”
居然敢跟紀委要說法!
鄒競男被搞得一肚子郁悶,暗想且不說紀委和督察本來就是監督你們的,并且剛結束的調查可以說全是為你小子好,這邊把問題調查清楚,政治處就可以整理材料上報市局給你小子評功評獎,將來立功受獎不就是最好的說法?
鄒競男徹底服了,像看怪胎似的看著他問:“要什么說法?”
“您早上搞那么大動靜,個個以為我韓朝陽有問題,您不給我一個說法,不幫我恢復名譽,我以后怎么在所里干,怎么在社區混!”
“怎么在社區混,你是混子?”
“鄒科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事確實對我個人名譽造成了惡劣影響。”
紀委和督察干什么的,就是監督你們的。
如果找你了解點情況,還要給你道歉,那紀委和督察以后的工作怎么開展,誰還會怕紀委和督察。
自己在工作中不注意小節,被人家舉報居然振振有詞。
鄒競男禁不住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韓朝陽同志,你雖然不是黨員,但你是公務員,既然是公務員就要接受監督,上級監督你怎么了,上級難道都不能找你了解情況?”
“可是,可是對我個人的惡劣影響已經造成了!”
“什么惡劣影響,都說了是了解情況。早點回去吧,別耽誤工作,第一次摸這車,路上開慢點,注意安全。”
“鄒科長,您不能這樣,我更不能就這么回去。”
不依不饒了,鄒競男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緊盯他問:“非要我給你一個說法?”
“不是我非要一個說法,而是您應該給我一個說法。”
“行,我給你一個說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算什么說法?
韓朝陽不是矯情,而是見過類似的事。
老家一個干部被紀委叫去了解情況,沒查出他有問題也沒給一個說法,結果回鄉里之后個個以為他有問題,走到哪兒都被人指指點點,不光他自己,連他家里人都抬不起頭。
韓朝陽不想走到哪兒都有人議論,暗想你們不給我說法,不給我恢復名譽,我自己給自己一個說法,自己給自己挽回影響。
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鄒勝男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鄒科長,實不相瞞,就算您今天不去居委會找我,我一樣要來分局找您匯報情況。事實上您和督察去找居委會找我時,我正在跟輔警許宏亮同志、協勤徐成山同志商量這件事。”
事挺多,鄒競男不耐煩地問:“什么事,什么情況?”
“我們在工作中發現一條線索,我們花園街派出所可能出了內鬼………”
……………
下午3點,黃瑩坐在花園街道財政所辦公室心神不寧,從早上聽到消息到現在一直心不在焉。
倒霉蛋果然很倒霉,居然被分局紀委和督察帶走了,他一個正在試用期的小民警能有什么問題,十有八九是派出所的領導在收拾他。但收拾的方式有很多種,搬出紀委和督察未免太夸張,這可不是扔小鞋,這分明是拍板磚,是往死里拍的節奏。
想到紀委和督察調查是一件很嚴肅的事,黃瑩又覺得不太可能是派出所領導干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手機突然響了,是蘇主任打來的。
辦公室里有一位很八卦的同事,在這兒接聽不太方便,她拿起手機跑到院里的樹蔭下,摁下通話鍵問:“蘇姐,是不是有消息?”
“很緊張啊!”
“不管怎么說也是朋友,朋友出事能不緊張,蘇姐,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蘇主任抬頭看看許宏亮和老徐,一邊嫻熟地轉著筆,一邊笑道:“楊書記說情況基本搞清楚了,他好像是在執法過程中得罪過人,被處理過的人心存不滿,跑分局紀委舉報他以權謀私收受賄賂。說得有鼻子有眼,紀委和督察當然要重視,所以把他帶到分局了解一上午情況。”
“有沒有這事,他到底有沒有收人錢。”
“剛才還說是朋友,怎么對朋友一點信心都沒有?”
“這么說是誣告。”
“嗯。”
“沒事了?”
“沒事,應該很快就回來工作,以后還是我們社區治安巡邏隊的大隊長。”
黃瑩終于松下口氣,禁不住嘀咕道:“還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聽語氣你好像挺失望。”
“我是看不慣他那嘚瑟的樣,紀委應該多關他兩天,省得他再得意忘形。”
打是親罵是愛,還說對小韓沒感覺。
蘇主任越想越好笑,正準備調侃她幾句,外面傳來汽車引擎聲,湊到窗邊往下一看,立馬道:“宏亮,老徐,你們所長來了,趕緊去隔壁躲躲。”
劉所來干什么?
許宏亮和老徐大吃一驚,不想被所長撞見,急忙起身跑出辦公室。
劉建業很清楚楊書記對派出所依然不太滿意,讓來找居委會是在打太極拳,但為了接下來全面徹底清查轄區外來人口,回去接待完去所里檢查工作的治安大隊的人,想想還是硬著頭皮來了。
他一路小跑著上樓,敲敲虛開著的門:“蘇主任,忙不忙?”
“哎呦,原來是劉所長,您可是貴客,請講請講,歡迎歡迎。”
“蘇主任,我不渴,別這么客氣。”
劉建業攔住正準備倒水的蘇嫻,放下包,坐到辦公桌前一臉痛心地說:“蘇主任,韓朝陽被分局紀委和督察帶走的事你是知道的,雖然不知道到底因為什么,但作為所長我有很大責任,平時對他不夠關心,管得不夠嚴。”
原來你還不知道韓朝陽的“問題”已經搞清楚了!
蘇嫻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問:“劉所長,這么說小韓確實犯了錯誤,確實有問題?”
“不管他有沒有問題,有一點不能回避,說到底還是我劉建業的責任,不應該讓他這個正在試用期的新同志常駐社區,如果當時安排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同志來警務室,肯定不會發生這些事。”
“劉所長,您工作那么忙,親自跑我們社區……”
“蘇主任,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登門就是想談談你們社區義務治安巡邏隊的事。韓朝陽被紀委和督察帶走了,各項工作不能耽誤,楊書記也認為應該重新任命一個大隊長,我想先征求下你的意見。”
還“楊書記也認為”,這桃子摘得未免太急了吧。
別說現在已確認韓朝陽沒問題,就算查實韓朝陽違法違紀,這個治安大隊長也不可能任命你派出所的人。
事實上就這一問題,上午與蔡主任已達成共識,也給楊書記打電話匯報過,楊書記既沒同意一樣沒反對。
至于工作,反正你們派出所要安排民警常駐警務室,不管有什么行動拉著他參加就是,為什么一定要任命民警擔任大隊長,讓駐警務室的民警按規定“指導”就可以了。
蘇嫻越想越好笑,禁不住問:“劉所長,如果你們分局紀委和督察確認韓朝陽同志沒問題呢?”
“沒問題也不適合再常駐社區。”
劉建業的語氣不容置疑。
蘇嫻猛然意識到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縣官不如現管,他是所長,怎么調配所里的民警他說了算。更何況韓朝陽確實是個新同志,不適合常駐警務室這個理由夠充分,就算楊書記也不好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