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大離得最近,理大保安來得最快。
見四輛電動巡邏車緩緩開了過來,韓朝陽立即舉起對講機請章金海安排四個保安過來看門,其他人負責疏導人行道和機動車道的交通,勸圍觀的行人不要再看熱鬧。
四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剛擠到門口,許宏亮、李曉斌和吳俊峰帶著二十幾個小伙子到了。
朝陽社區保安服務公司本來就是花園街道為維穩而成立的,在維穩方面他們比理大保安專業。不需要韓朝陽開口,小伙子們就很默契地行動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勸看熱鬧的群眾不要在此停留,甚至扮演起交通協管員的角色,站在馬路中央打著手勢、吹著口哨指揮剛才被堵住的車輛通行。
一下子來幾十個穿制服的“特勤”,剛才鬧得最兇的幾個債權人老實了,不再大聲嚷嚷,更不敢再推搡,而是圍著韓朝陽七嘴八舌的訴苦。
“姜老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周森不光欠你姜老板的裝修款,也欠房租、欠工人工資和供應商的貨款!你把值錢的東西拉走,別人怎么辦,別人的經濟損失怎么挽回?”
援兵到了,韓朝陽有了底氣,回頭看看幾個對剛才這番話深以為然,正連連點頭的債權人和飯店廚師,不緩不慢地說:“誰也不想遇到這樣的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要想辦法解決,但不管想什么辦法,首先要以不違反法律法規為前提。”
“韓警官,這話我不同意,我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怎么就違法了?”
“李女士,剛才我跟姜老板說得很清楚,這個道理同樣適用于你,你把飯店里值錢的東西賣了挽回經濟損失,別人怎么辦,法院在破產清算時還要通盤考慮呢。”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是眼前的這點損失,如果這件事拖著不解決,我的房子租不出去,我要損失多少租金?”女房東很焦急,回頭看看她丈夫,又急切地說:“實不相瞞,這三層商鋪是貸款買的,就指著租金還銀行貸款呢,他們拖得起,我拖不起!”
情緒激動,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可是以前干嘛去了?
地段這么好的三層商鋪,至少也要先收半年租金,許多像她這樣的業主不光先收半年乃至一年的租金,甚至還要收一點押金。
你們倒好,擔心租不出去,居然按月收,并且被拖欠之后還不采取必要的追討措施。
裝修公司和給飯店送菜送酒水的供應商也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多好,非得讓姓周的欠,現在姓周的跑路了才知道后悔。
韓朝陽暗想生意再難做也不能這么做,考慮到這么多人全聚集在外面影響不好,正準備讓女房東打開剛上的鏈子鎖讓眾人先進大廳,新園街道和新民社區居委會的人到了,新園街派出所不光也來了人,來得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師兄俞鎮川。
中山路綜合接警平臺只負責臨時處置,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們了。
韓朝陽跟俞鎮川打了個招呼,給兩位一看就是領導的街道干部簡單介紹了下情況,就讓吳俊峰等幾個隊員協助新園街道的人維持現場秩序,讓許宏亮和李曉蕾帶其他人先回去。
對于理大的援兵要以禮相待,韓朝陽熱情邀請章金海上警車,打算先把他送到理大然后再回警務室。
“現在的老板都怎么了,”章金海系上安全帶,看著后視鏡感嘆道:“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我們學校西門的理發店,裝修挺漂亮,剛開始生意挺好,還辦會員卡,讓顧客充值,以后在店里消費可以打折。結果會員卡辦了沒幾天,老板跑了。
還有北門對面的燕都超市,那規模比這個飯店大,開了不到一年,老板也跑路了。跟跑路的美容美發店一樣,也辦會員卡和充值的代金卡,到現在我家還有一張呢,里面有兩百多塊錢,我老婆后悔死了,總說早知道老板會跑、早知道超市會關門,就應該去把卡里的錢花了,不管買什么東西,不管家里需不需要。”
韓朝陽嘆道:“做生意有風險,干不下去很正常,但一走了之肯定是不對的。”
“說到底營商環境有問題,或者說立法滯后。國外同樣有企業倒閉,為什么老板跑路的不多,主要是法律健全,干不下去可以申請破產。國內一樣有破產方面的法律法規,但想破產可沒那么容易。”
“章主任,你這一說我發現破產的公司還真不多,好像就那些國營大企業可以破產。”
“這跟國情尤其千百年的傳統也有一定關系,欠債還錢的觀念根深蒂固,在很多人看來破產就等于賴賬,就算立法能跟上實施起來也很難。”
到底是在大學工作的,從一件“小事”上能引申出這么多大道理。
韓朝陽水平有限,討論不了這樣的國家大事,只能連連點頭。
把他送到保衛處,從學校南門出來,在六院門口調頭回到警務室。
俞鎮川正在天下食府,老唐好像也到現場,顧爺爺讓來報案的群眾都過去了,警務室里又跟平時一樣只有兩個值班人員。
“朝陽,天下食府的事,新園街道和鎮川他們打算怎么處理?”鄭欣宜好奇地問。
“這種事能怎么處理,”韓朝陽走進辦案區,把警車鑰匙鎖進抽屜,回頭道:“回來時聽他們說先去高新區幫著找找姓周的老板,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就按程序辦。”
“什么程序?”
“建議房東、裝修公司和那些送菜送糧油送酒水的供應商去法院起訴,建議飯店的服務員廚師和勤雜工去勞動監察大隊報案。法院不可能不受理,勞動保障部門也不可能不管,至少現階段沒新園街派出所什么事。”
“什么叫現階段?”鄭欣宜追問道。
“生意做不下去可以關門,但跑路算什么,欠誰的錢也不能欠進城務工人員工資!”
想到這次補休期間主要忙得那些事,韓朝陽冷笑道:“姓周的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可能不知道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已經入刑了,刑法第二百六七十六條明確規定:以轉移財產、逃匿等方式逃避支付勞動者勞動報酬或者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勞動者的勞動報酬,數額較大,經政府有關部門責令仍不支付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或單處罰金;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一個只學過治安處罰法和警察法的人,居然侃侃而談起刑法的條款。
鄭欣宜很意外,將信將疑地問:“真的假的?”
刑法其它條款韓朝陽真不清楚,這一條印象深刻,因為前幾天就忙著這事,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我騙你干什么?”
“那數額較大怎么認定呢?”
“有相應的司法解釋,好像是拒不支付一名勞動者三個月以上的勞動報酬,且數額在五千元至兩萬元以上的;或者拒不支付十名以上勞動者的勞動報酬,且數額累計在三萬元至十萬元以上的。各個省根據司法解釋,結合各地的實際對數額有具體標準,我們省是拒不支付一名勞動者三個月勞動報酬且數額在一萬元以上,或拒不支付十名勞動者勞動報酬且累計數額在六萬元以上。”
韓朝陽頓了頓,胸有成竹地說:“不管怎么算,姓周的都達到了數額較大。勞動監察大隊受理之后先調查核實,然后給他家送一份責令支付的公文或者在飯店門口張貼一份,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如果在規定期間內仍拒不支付,就可以按程序移交給我們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這么厲害!”
“才知道,要不是有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這兩年民工工資哪有這么容易討要。盡管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入刑有很大爭議,尤其在實踐中存在很多爭議,但我覺得入刑是好事,法律不就是保護弱勢群體的么。”“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