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理大教師宿舍已是深夜10點多,黃瑩沒睡,正在煮黃媽前幾天親手包的然后速凍的餃子。韓朝陽是吃過晚飯,但光顧著聽師傅說話來了,見有東西吃,突然覺得有些餓。
黃瑩把剛煮好的先盛給他吃,打開冰箱又取出二十來個下到鍋里。
“有沒有蒜?”
“這么晚就別吃蒜了,有味兒!”黃瑩回頭看了一眼,笑問道:“老公,晚上是不是跟你們社區剛上任的第一書記聊天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韓朝陽起身拿起杯子,走到飲水機前接水。
“欣宜告訴我的,”黃瑩笑了笑,又好奇地問:“你們都聊什么了?”
“社區的一些情況,主要是民情民意。他什么都想知道,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想知道這些不會自己去了解,問我算什么,我又不是社區干部。”
“那你還跟他聊到這么晚。”
“不管怎么說他聊的是工作,而且他初來乍到,不陪他聊會兒不好。”想到曹澤方問得那些問題,韓朝陽不解地說:“我就不明白了,朝陽社區雖然有幾個貧困戶,但總體條件還是很好的,又不是什么貧困村,真不知道上級派他這個第一書記來干什么的。”
黃瑩在街道辦事處干那么久,對這方面遠比他了解,不禁笑道:“第一書記是第一書記,駐村扶貧干部是扶貧干部,這是兩碼事。”
“第一書記不是應該去扶貧嗎?”韓朝陽疑惑地問。
“不是。”
“那是干什么的?”
“第一書記更宏觀,第一書記的使命是指導和帶領村黨支部或者社區居委會黨支部搞好工作,扶貧只是所有工作的一部分。”
黃瑩往鍋里添了一勺涼水,接著道:“選派覆蓋的范圍不只是貧困村,還有黨組織軟弱渙散、班子配備不齊、書記長期缺職、工作處于停滯狀態;班子不團結、內耗嚴重、工作不能正常開展;組織制度形同虛設、不開展活動;村務財務公開和民主管理混亂、社會治安問題和信訪矛盾集中的村和社區。”
韓朝陽反問道:“朝陽社區黨組織渙散?”
“渙散雖然算不上,但也好不了多少。”黃瑩拿起盤子,一邊撈餃子一邊解釋道:“現在的朝陽社區是原來的朝陽村、527廠、東明小區合并在一起的,527廠因為歷史原因對地方沒什么歸屬感,東明小區的業主來自四面八方,更是一盤散沙,老朝陽村的村民又因為征地拆遷全搬走了。三個地方的黨員本來就不齊,又有三分之一的黨員不在,黨組織能不渙散?”
韓朝陽反應過來,禁不住笑道:“想想也是,不然也不至于到現在連居委會委員的候選人都沒能確定。”
“如果蘇姐沒回市委,再有一年時間她肯定能把這三條繩捻成一股繩。蘇姐回原單位了,靠張支書能把三根繩捻成一股繩嗎?不是說他沒能力,而是他不重視這些。”
“你怎么就知道張支書不重視?”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全街道就三個社區和四個行政村,社區居委會黨支部書記也好,村支書、村委會主任也罷,基本上都是干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老面孔,誰是什么樣的人,別說街道領導連我們這些辦事員都很清楚。”
黃瑩端著餃子坐到他對面,往小碗里倒了一點醋,接著道:“張支書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他不注重基層組織建設之類的相對比較虛的東西,只看重實實在在的東西。以前的朝陽村又是蓋房子出租,又是收衛生費的,他這個村支書就忙著搞這些。”
“以前的朝陽村是挺有錢的。”
“而且,合并之后的新社區確實存在信訪矛盾集中的問題。”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韓朝陽一臉不可思議。
黃瑩吃了一口餃子,緊盯著他說:“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沒把老朝陽村的事當成朝陽社區的事,征地拆遷時矛盾多集中,有些村民覺得在評估上吃了虧,總覺得這是張支書、解主任他們搞得鬼,甚至認為有貓膩,認為張支書、解主任他們貪了多少錢。”
韓朝陽明白過來,驚問道:“那些村民還在告張支書?”
“現在有沒有人告不知道,我調走前告他的人真不少,”黃瑩放下筷子,輕嘆道:“其實最難干的不是你們這些基層民警,而是他們這些村干部。征地拆遷上級多重視,工作組常駐村里,在評估這個問題上村干部根本說不上話,別說他們沒貪,就算想貪也貪不到。”
“誰都不容易,干什么都不容易。”韓朝陽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問:“曹澤方就是因為這些來的?”
“應該是。”
“不管他因為什么來的,反正我覺得他有點操之過急。一來就抓財權,張支書心里肯定不舒服。”
讓韓朝陽倍感意外的是,黃瑩竟笑道:“如果我是他,我一樣會這么做。”
“為什么,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得罪人!”
“拜托,他是第一書記,上級就是安排他來當‘班長’的。”
在體制內干怎么能連這都看不清,黃瑩覺得有必要給他上一顆,干脆放下筷子耐心地解釋道:“不夸張地說村干部都是草根精英,雖然在文化程度上比不上第一書記,但是在為人處世、應對突發事件等方面還是有一定手腕的。如果第一書記上任之后表現的唯唯諾諾,或者面對很多事束手無策,就會影響他在村干部心中的形象,就樹立不起來威信。如果連威信都樹立不起來,怎么開展工作?”
韓朝陽樂了,忍不住調侃道:“老婆,沒看出來,原來你也是當官的料!”
黃瑩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連老百姓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你不知道,還陰陽怪氣。”
“別說三把火,就算燒六把火也跟我沒關系。”韓朝陽夾起一個餃子,三口兩口吃完。
“跟你沒關系,但跟宏亮、曉斌、欣宜乃至張貝貝有關系。”黃瑩不想再繞圈子,直言不諱地說:“朝陽社區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總共就527廠、老朝陽和東明小區這三塊,老朝陽村的村民沒兩三年不會回來,就剩下527廠和東明小區,這兩個地方有什么好燒的,又能干出什么政績?”
“老婆,你是說曹澤方想打保安公司和旅館的主意?”
“難道沒這種可能?”
“關鍵這也沒什么好打的,再說他不是來解決組織渙散問題的嗎?”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不管想解決什么問題,必須先搞定經濟基礎。而且他的第一書記任期只有一年,也就是說要在一年內干出成績,搞好基層黨建也是成績,但哪有經濟建設的成績顯眼。”
“別開玩笑了。”韓朝陽覺得很荒唐,禁不住笑道:“花園鎮變成了花園街道,朝陽村變成了朝陽社區,現在是以市政管理、以服務市民為主,街道都不招商引資了,他一個社區第一書記還搞什么經濟建設!”
“你怎么就不開竅呢,搞經濟建設怎么了,手里有錢才能干事,沒錢什么事都干不了。當然,社區現在是有點錢,他是可以吃老本,但蕭規曹隨又怎么體現他的能力,所以他肯定會想讓社區變得更有錢,然后干更多事。”
“他晚上壓根兒沒提錢,反而更關心老朝陽村民手里有錢之后發生的一些事,比如有些村民手里有點錢就不學好,他說這些問題應該重視,要狠剎‘黃、賭、毒’等歪風,要想方設法把‘酒鬼’‘賭鬼’從酒桌、牌桌上拉回來。”
“真的?他真這么說的?”
“真的,騙你干什么。”韓朝陽吃完最后一個餃子,起身道:“能看得出來,他想干點事,這跟我的工作不矛盾,甚至可以說是支持我的工作,他支持我,我肯定也要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