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硯齡接到坤寧宮邀請令的那一刻,一時有些懵然,畢竟,在前一世,是從未出現過這一幕的。
然而懵然過后,顧硯齡也漸漸明白了這位元皇后的意圖,因為,這個邀請令在偌大的京城只有她得了,這中間的意思實在是再明白不過了,就連一向直腦子的顧硯朝都是了悟地看著自己,眸中有些難言的異樣。
因而在坤寧宮的人離開寧德院后,她便平靜的收到了四周異樣的眼神,或嫉恨,或羨慕,或高興,或自豪。
這一次,傅老太太幾乎是笑的沒合上眼,當即就將自個兒壓箱底的頭面取了出來,拉著顧硯齡的手囑咐了許久,一雙眸子中滿含期冀,擺足了慈祥親和的祖母樣。
然而顧硯齡卻是看出了傅老太太的欲言又止,也很明白,她想說又不好說出口的是什么。
若非顧硯齡再三推說秋日的新衣已然裁制過了,傅老太太恨不得立即叫人來給她量尺寸,將入宮的衣飾提前趕出來。
不過顧硯齡很清楚,這些東西,謝氏自然是會替她打點好的,從不需要她來操心。
終究,對這件事,謝氏可比她思慮的多了。
比如,現在。
屋內寂靜無聲,只余茶蓋輕拂茶盞的細微聲音,顧硯齡頗為平靜的坐在那,不言不語,端莊大方的坐在那,下頜微抬,絲毫未有即將要見當今皇后鳳駕的緊張和期待。
對此,座上的謝氏還是滿意的。
因而,她只淡淡啜飲了一口茶,隨即道:“此番進宮不同于上次,坤寧宮與翊坤宮不同,皇貴妃雖是娘娘,卻也是你的姨母,一家人親近隨意些也罷,坤寧宮處,去了卻是不能有一絲懈怠,此次皇后娘娘只召了你一人,我們旁人是斷沒有跟去的道理,進宮了自己謹慎些,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該怎么說,自己都要掂量著來。”
座下的少女聞言溫和的點頜,隨即順從的垂下眼瞼道:“阿九曉得。”
謝氏滿意地“嗯”了一聲,眉目間也漸漸化開了點點暖意,隨即看著眼前的少女道:“你一向沉穩有禮,我是放心的,進宮的衣裙我都讓人替你備好了,至于頭面,老太太為了你也是操了許多心,送的那套頭面極好,此次進宮就用上吧。”
顧硯齡聞言唇角含笑,的確,此次老太太送的一整套點翠鑲料珠海棠蝶紋頭面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做工精巧,樣式大氣又沉穩,可見是最上等的銀娘一點一點手工制作的,拿出來那一刻,連一向頗為自持的顧硯錦都看的沉不住氣了,得虧如今的顧硯朝改了性子,否則,只怕要將老太太的寧德院都鬧掀了。
要說府里,當數老太太分得清了,什么時候該送什么分量的東西,拿捏的是極為得當。
這一次受召進宮面見元皇后和太子妃的意義何在,眾人都很清楚,因此再貴重的頭面相對于這背后風光的未來實在是不該心疼,老太太應該很想告訴她,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但到底這么多人在場,終究只能忍住,將這一切期冀都放在這一套貴重的頭面和她閃爍的目光里了。
就在顧硯齡正顧自想著,耳畔卻陡然聽到謝氏在喚自己,抬頭看上去,卻見謝氏目光略帶了些深意的看著自己。
周圍寂靜無聲,下面的顧硯齡正欲開口問謝氏,卻見謝氏眸中漸漸覆下溫和和認真。
“慈慶宮和長春宮,你當有所思量了。”
顧硯齡聞言一愣,上面的謝氏卻是不徐不疾的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雖然我們謝家與皇家結姻親之好從開朝便開始了,但如今你們這一輩女兒家只你與如意公主兩個人,事有從權,你若不想——”
謝氏說到這兒看向顧硯齡的眸中滿含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溫柔與情愫道。
“也沒有強扭的道理,當今圣上圣明,自會有所思量,到時我也自會與你外祖母他們商議,法子總是有的。”
“母親。”
顧硯齡出聲打斷了謝氏后面的話,隨即一如既往的端莊大方,微微抿了抿唇。
“阿九知道了。”
謝氏溫柔的點頜,看著眼前從來都是端莊懂禮的長女,的確覺得愧疚越發多與旁的。
如今,她是真的想將從前的都補償回來。
顧硯齡隱隱的猜出了謝氏心里所想,卻也知謝氏這般說的容易,真正做起來,卻是難的。
正如謝氏所言,蕭謝兩家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也不是沒有轉圜。
聯姻,皇子皇孫與謝家女是為聯,那天家的公主與謝家公子也是聯。
可若論才名,論年紀,如今當屬謝昀為首選。
謝昀是謝家長房嫡孫,年歲尚小便已富盛名,若是叫這位“陳郡公子”娶了天家的公主,皇帝幾乎是擒住了謝家最重要的那條血脈。
畢竟,謝昀的兒子將來會是謝家長房的當家人,一旦身上流了蕭家一半的血。
相信這一幕,會是當今萬德帝最想看到的,卻絕不是謝家愿看到的。
因為,謝家女兒嫁與皇家,生下的孩子一旦座上皇位,說明白些,這坐擁天下的人有一半的血流的是謝家的。
可若謝家公子娶了皇家的公主,那將來,謝家的一半,只怕都要成了他蕭家的了。
顧硯齡眼眸微微下垂,拂去眸中的幾分異樣。
即便不考慮這些,她也不想看著上一世孑然一身的謝昀這一世被逼著娶了那天家的嬌女。
前世謝昀過的太孤獨清冷,這一世,她想看著謝昀能夠尋到一個好的女子,一生琴瑟和諧便好。
所以,即便不為了謝家,便只為謝昀,這個聯姻也當由她來承擔,而她也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人生注定是仇恨,謝昀的人生,不該如此。
顧硯齡的眸子漸漸清明,她心里的抉擇也越來越清明。
能夠符合兩家的聯姻,又能助她扳倒長春宮與蕭衍的,只有一個人。
她的腦海中也陡然浮現那個熟悉的少年。
其實,論才貌,蕭譯比之薛原這個“京陵公子”更名副其實,論身份地位,比蕭衍更高出幾分,而論品行,就更不必說了。
她若與他,倒也算是好的選擇了。
那么這一次的奉詔進宮,便不能等閑視之了。
念及此,顧硯齡唇角漸漸浮起篤定的笑意。
相信她與蕭譯應當比前世與蕭衍要和諧許多,不說旁的,便是二人時不時斗上幾局棋,這日子也好打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