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蕭譯微微一動,側首看到門前的袁氏和顧硯齡,溫然一笑,未等袁氏等將禮行下去,便已上前抬手道:“夫人請起。”
感受到少年陡轉的溫和,袁氏微微一愣,卻是被身旁的少女扶起。
“夫人請坐。”
少年右手做出“請”的姿勢,隨即轉而看向身旁的顧硯齡和顧硯瀾,眸中微微凝笑。
到底是四房掌事的太太,待一行皆落座,袁氏已然整理好思緒,禮貌而又不失恭敬道:“臣婦代阿九,和小女謝殿下的款待。”
蕭譯聞言禮貌頷首道:“夫人客氣了,一家人何需兩家禮。”
顧硯齡聞言不由抬起頭,果然對上蕭譯似笑非笑的眸子,只覺得他這嘴上可從沒吃過虧。
“殿下說的是。”
袁氏聞言失笑,轉而看了眼身旁的少女,默然不語。
說話間,檀墨已親自上了菜來,袁氏一眼看過去,桌上不僅有阿九平日所喜,更有她與瀾姐兒愛食的,一頓飯下來,袁氏只覺得身為長孫的少年雖有天家的氣度,卻沒有絲毫的架子,反倒對一向鬧騰的瀾姐兒也多有耐心,細節之間,便讓人覺得溫和有禮。
看來阿九,是許對人了。
幾人用了茶,袁氏心中琢磨了下,便側首對身旁的顧硯齡道:“瀾姐兒想要杏花閣的點心,臣婦便先與瀾姐兒去一趟杏花閣,阿九,不如在此等候便好。”
顧硯齡知道袁氏的用意,因而頓了下,轉而看向對面,蕭譯收到目光便禮貌地挽留道:“不如我讓檀墨去——”
袁氏聞言笑著牽起顧硯瀾道:“多謝殿下美意,這一趟正好也為各房挑選一下,便不麻煩了。”
推卻間,檀墨應蕭譯的吩咐,親自陪同,蕭譯與顧硯齡皆起身來,直將袁氏送至門口遠去,這才回了屋中。
待屋內只余二人,顧硯齡微微側身,看向身邊的蕭譯道:“你怎知我今日會在那兒。”
蕭譯聞言笑著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自然而然的將她環在懷中溫和道:“你與兩個哥哥關系那般好,自是會送,所以我便在此等了三日,今天是會試最后一日,你若不來,我便要失望而歸了。”
話一說完,蕭譯便抬手將一物斜簪于少女的云髻間,顧硯齡觸手去摸,卻是冰涼瑩潤的玉簪,未等她開口,蕭譯便將她牢牢鎖在懷中寵溺道:“這一個月未見,我一日也未閑著,這獨山玉是我親自挑的,這月余來,我每日跟著玉匠師父學著做這玉簪,不過我只完成了三成,剩余七成都是玉匠師父的功勞,便只看這三成,也希望你能將它戴在身上。”
顧硯齡聞言唇角微微勾起,手中輕輕一抽,將玉簪握在手中,低頭摩挲著玉簪上的梨花,眸中漸漸浮著溫柔的笑意。
“雖然你這三成壞了人玉匠師父七成的手藝,不過看在人家師父的苦勞上,我便勉為其難的收下了。”
低頭對上少女眸中一閃而過的狡黠,蕭譯無奈一笑。
手中陡然一空,玉簪被抽了去,顧硯齡剛一抬頭,便感覺到玉簪被重新簪回她的發中,還沒等她說話,她卻覺得自己陡然離了地面,不由輕呼,聲音卻是壓得極小,怕驚動了門外的人。
感覺到自己被抱起,顧硯齡意外之后轉而嗔道的看向始作俑者,誰知那人卻是一臉的云淡風輕,一邊抱著她朝書案后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倒還不算重。”
顧硯齡聞言眉頭微微一挑,眸光極為好看道:“難道你還抱過旁人。”
話音一落,抱著自己的蕭譯腳下一頓,隨即低下頭來鄭重其事道:“六歲的綺陽算不算?”
感覺到懷中少女的嗔目,蕭譯視若無睹,唇角卻是得逞的一笑,手中也更為小心翼翼,直至落座,顧硯齡想要起身,卻被輕而溫柔的拉回去,身后的人溫暖的懷抱將她環住,下巴微微靠在她的肩頭,帶著幾分無奈道:“我們的定婚禮經由禮部與欽天監,定在了今年的初五。”
聽到此話,懷中的少女微微一頓,卻聽得身后的人漸漸轉為溫和,語氣輕緩道:“再等兩年,我便能正式迎娶你進門了,如今的毓慶宮也該重新粉飾一遍,我過會子將重新添置更換的大小物件單子給你,你再看看,可有不妥的,皆照著你喜歡的換。”
顧硯齡聞言不由詫異,微微側首道:“這些交給檀墨或者禮部便好,你如今參與朝政,哪里能抽得出多余的時間來。”
蕭譯聞言寵溺一笑,語氣更加溫和了些。
“兩年后,我就能看著你從國公府走進毓慶宮,從前的毓慶宮與我而言,或許只是一個長居的宮殿罷了,可日后,它卻是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家,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不論大或小,我都想和你一起去勾畫,我的腦海中一直勾畫著一幕,有一日我從朝堂歸來,走過游廊,會看到你坐在漫眼的梨花樹下等我,我更希望未來待你我都老了,還能坐在花下看著繞膝的兒孫,聽著你我的一輩子。”
聽著蕭譯繾綣的話語,顧硯齡的腦海中也漸漸浮現出那樣靜好的畫面,眼前不由變得模糊,唇角卻是難以自制的勾起溫柔的弧度。
那樣的日子,簡單,樸素,卻是她前一世求而不得的,這一世,她不想再辜負這樣的時光,這樣的人,也惟愿時光,莫要再辜負他們。
似乎是有所感應,蕭譯溫柔的探手替她拂去了頰邊的淚水,仿若悄悄話般低聲道:“我連毓慶宮的宮室修繕圖都畫了出來,里面添置了庭院,荷塘,你也一并拿去看。”
顧硯齡笑著將淚意壓了回去,毫不猶豫道:“好。”
蕭譯聞言溫柔一笑,沉吟了下,默然間才說出話來。
“遼東又起了戰事,按皇爺爺的意思,你四叔,應是要任右軍游擊,隨軍前往遼東。”
顧硯齡聞言眉頭微皺,隨即沉吟道:“此番前往遼東,主將是誰?”
“遼東經略,郭慎宗。”
顧硯齡眸中微微一凜,果然。
“遼東戰起,郭太后的勢氣必然不受壓制,只怕就連皇爺爺,也不得不有所權衡。”
說到此,蕭譯低頭正色道:“若是慈寧宮有所傳召,便讓懷珠與我送信。”
感受到懷中人點頭,蕭譯眉目間才稍稍放松下來,然而此時的顧硯齡眸中再也不復方才的溫柔,漸漸變得沉靜,眸底也漸漸氤氳著看不清摸不明的深意。
趁著此時,也該將幸氏那樣貪婪的人清理了,否則多留一日,都是個不小的禍患。
“前些日子我受命去河北奉縣監察河工,發現那里有些異常。”
聽到身后蕭譯陡然岔開的話題,顧硯齡聞言眼眸微微一動,幾乎不假思索地覺得,蕭譯后面要說的話,只怕并不簡單。
此刻的蕭譯溫和地用雙手環住她,眸中卻是漸漸幽深而沉,聲音更變得不同以往的嚴肅。
“那里有一個沿小河而起的村子,不知何時起,村中的幼孩與老人常有嘔吐,腹瀉的癥狀,因著貧窮偏僻,只有村里的老醫替他們診病,卻也診不出原因來,我便叫隨行的人替他們看了看,卻是發現,他們這樣的癥狀只因體內累積了過多土錠鐵的殘渣。”
話音一落,顧硯齡的身形不由一震,眸中頓時氤氳著異樣的光芒。
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莫過于一日三餐與用水,這體內所積累的殘渣從何而來,幾乎無需多想。
蕭譯看到少女眸中的篤定,不由出聲道:“你必也猜出了,我叫隨行的人在河中勘察,發現河底沉積了一層土錠鐵的殘渣,便讓人順著悄悄察至上游,發現那里是淮王妃弟弟名下的采石場,因著隔京城甚遠,又為偏僻,一直不為人知。”
顧硯齡眸中一定,幾乎一瞬間便明白了什么。
只是沒想到,竟會是淮王。
看來是這兩世她都錯了,竟會以為建恒帝這樣的虎父,真的會生出一個剛愎沖動的犬子。
也難怪,建恒帝前世竟會狠下心來親自批紅,斬殺了這個隨他早年戎馬征戰的二兒子。
那時她以為,僅僅是因為蕭康太過張揚狂妄,生出了奪嫡的心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