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正是春日明媚之時,溫暖的光芒落在金色琉璃瓦上,更是顯得奪目。
此刻的乾和宮分外寧靜,馮維走進來時,殿內宮人皆垂眉斂目地立在那兒,龍涎香的味道讓人不走精神松緩了幾分。
當他一轉進東暖閣內,便看到龍案上又是堆積如山的票擬,建恒帝神色顯得有幾分疲倦,用手按了按太陽穴,眉頭不由緊皺。
馮維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將托盤內的熱茶端起輕輕擱在建恒帝手邊,這才將那盞將涼的茶端回了托盤。
眼看著皇帝頗為不適,馮維不由彎腰低聲道:“陛下可是又頭疼了?”
建恒帝聞聲并沒有抬頭,只是心煩意亂的以手撐額,淡淡的點了點頭。
馮維見此忙以眼神示意小內侍將托盤接過,隨即轉而恭敬道:“奴婢替您按一按罷。”
建恒帝未說話,便算是默許了,馮維小心走到建恒帝的身后,手法越發熟稔地按了起來。一旁的靈寶看了,早已悄悄退了下去。
“馮維啊——”
聽到建恒帝低沉的聲音,馮維忙低首道:“奴婢在。”
“你的手藝,越發的好了。”
馮維微微側眸,見建恒帝眉間雖還蹙著,但已舒緩了幾分,可見是起了幾分作用,這才更為謙恭道:“不瞞陛下,奴婢這是在私下里向何院使學了點兒皮毛,未想到能得陛下贊賞,看來一會奴婢這個徒弟該帶些禮向何院使道謝才是。”
建恒帝聞言睜開了眼睛,挑眉看了一眼眉目恭順的馮維,這才笑著道:“你一堂堂司禮監掌印,竟還親自紆尊去太醫院拜師學藝,也是難為你一片心了。”
話一說完,建恒帝又懶懶朝后靠下去,舒服地闔上了眼睛,馮維聞言手下不停,雖明知建恒帝看不到,卻還是恭敬地躬了躬腰,唇角勾起謙卑的笑道:“陛下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這印是替陛下保管而已,奴婢馮維也始終是陛下您的奴婢,陛下只要覺得舒心,才是奴婢盡了職。”
建恒帝聽了,闔著的眼睛微微勾起幾分弧度,看到建恒帝眼角重疊起的皺紋,馮維這才垂下眸,手中的力道越發有了講究。
就在殿內一片寂靜時,一個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下一刻便瞧著靈寶謙恭地捧著托盤走進來。
“陛下,可以服藥了。”
建恒帝微微睜開眼,隨即招了招手,當靈寶上前時,便見皇帝滿意地偏首對馮維夸贊道:“靈寶這機靈勁兒越來越隨你了。”
馮維聞言謙恭地頷首,隨即抬頭看向靈寶道:“陛下夸你,還不謝恩。”
靈寶見此連忙跪地道:“奴婢謝陛下隆恩。”
說到這兒,靈寶又更為謙卑的補道:“奴婢能得陛下夸贊,都是托師父教的好。”
建恒帝聞言笑著看向馮維道:“到底是師徒一心。”
馮維頷首一笑,便見靈寶靈性地伺候建恒帝服了藥,這才退到了一邊。
待到頭疾好了些,眼看著建恒帝繼續伏案批改票擬,馮維示意靈寶從旁伺候,隨即悄聲走了下去。
當他來到殿外,聽到宮人們的行禮聲,只淡淡“嗯”了一聲,正欲離開,便看到長孫殿下蕭譯正走了進來。
馮維默然停下了步子,當蕭譯來到殿前,連忙迎了上去。
“陛下。”
蕭譯微微頷首,隨即看向敞開的殿門道:“陛下可是在處理政務?”
馮維聞言頷首道:“正是。”
說著馮維又抬頭道:“陛下說了,殿下若是來了,無需通報,殿下,請。”
馮維微一點頭,便率先走了進去。
“殿下。”
蕭譯陡然聽到似有若無的聲音,微微偏頭,只見馮維依然低著頭,仿佛只是極盡恭敬地在引路,當即明白什么,淡淡收回了目光,繼續超前走著。
下一刻,他便聽得身邊再一次響起幾不可聞的聲音。
“陛下的頭疾越發厲害了,身子也遠有些大不如前了。”
話音方落,抬頭便能看到東暖閣的軟簾,馮維頓時緘默不語,仿佛剛才只是幻覺般。
宮人彎腰掀開軟簾,蕭譯提步走了進去,看到坐于案后的建恒帝,腳下又加快了幾分。
“陛下。”
建恒帝一抬頭,看到眼前的孫兒,眉眼中頓時浮起滿意的笑意。
“賜座。”
當蕭譯撩袍坐下,便見建恒帝放下手中的筆問道:“此次巡查京防營如何?”
溫暖的東暖閣內,寂靜的只能聽到祖孫二人對話的聲音,建恒帝看著眼前越發穩重得力的孫子,心中越發欣慰,不由感慨了幾分。
“時間過的是越發快了,從前朕還抱你坐在腿上,教你寫字,如今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
蕭譯聞言眸中一緩,唇角微微揚起道:“孫兒還記得,小時候您還常帶孫兒登上城樓,俯瞰整個京陵,那時候孫兒還央求您帶孫兒出城放紙鳶。”
建恒帝聞言仿佛觸動了從前的過往,漸漸陷入回憶中。
“是啊,這一晃,已是許久了。”
立在一旁默然不語的馮維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眸,隨即笑著問詢道:“奴婢看今日春光正好,陛下也有許久未出去了,不如與長孫殿下一同再登城樓,賞賞這京陵的春景。”
建恒帝聞得此聲,眸中微微一閃,隨即看向座下的蕭譯道:“也好,咱們爺孫也去散散心。”
蕭譯見此微笑頷首,隨即站起身來,上前扶起建恒帝,二人回憶間,便走到了城樓之下。
蕭譯扶著建恒帝一步一步登上石階,當登至一半時,便感覺到了建恒帝胸前微微起伏,些微喘著粗氣,當他轉頭間,無意間,卻是看到建恒帝鬢邊被藏在下面的銀發。
這一刻看著建恒帝眼角疊起的皺紋,蕭譯漸漸明白了馮維方才的話語。
眼見著登上了最后一步石階,建恒帝已然氣喘吁吁,不由微微彎下腰,以手撐著欄桿。
蕭譯扶著的手不由更小心了些,建恒帝努力平復了氣息,這才緩緩走向城樓之上的欄桿邊。
微微的風裹挾著春光落下,建恒帝雙手扶著欄桿,披風被吹的些微作響。
遠處廊檐下的銅鈴聲隨風傳來,這一刻京陵的春光一覽無余,看著遠處綿延的青山,還有腳下繁華的樓閣,建恒帝的帝王雄心再一次被喚起,心中難掩激動。
正當建恒帝偏首要與身邊的蕭譯說些什么時,方才一閃而過的畫面讓他微微一頓,隨即將頭又轉了回去。
只見一座占地極廣的宅院坐落于朱雀街中的華巷,建恒帝雖坐于宮中,卻也聽聞了華巷寸土寸金的名聲,能夠在此修宅院的非富即貴。
而眼前這樣大的宅院,幾乎將華巷每一個王公大臣的宅院都比了下去,即便隔得這般遠,建恒帝也能看到那宅院之內修葺的恢宏闊氣,此刻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奪目的光芒。
“那一處,你們可知是誰家的宅院?”
身后的宮人與蕭譯皆聞聲隨著建恒帝的目光看過去,建恒帝微微側首,轉而看向身旁侍立的馮維,平靜地再一次開口。
“你可知道。”
馮維聞言微微頷首,隨即抬頭笑道:“回陛下的話,那是嚴小閣老的宅院。”
嚴小閣老。
建恒帝微微思索著轉回頭,眸中陡然劃過一絲冷光,厲然地看向那座招搖至極的宅院,臉上漸漸浮起雷霆之怒。
原來竟是嚴厚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