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宗師,晚輩告辭了,這段時間飄飄姐姐就在您身邊照顧。”杜變躬身道,然后朝著外面走去。
“父親……”季飄飄焦急喊道。
“留步!”季青主終于喊出了口。
這兩個字,他真的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勇氣。
杜變停下了腳步,朝著季青主躬身拜下,然后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季青主道:“你們都出去,飄飄也出去……”
季飄飄神情頓時焦急起來。
“出去!”季青主嚴厲道,但緊接著又用溫和的口氣道:“你們都出去吧。”
“是!”幾人躬身道。
房內就只剩下杜變和季青主大宗師二人。
季青主本能地要起身站起來,因為他時時刻刻都想要維持比別人更高的姿態,而躺著說話就代表著一種虛弱。
但是剛起身一半,他又躺了回去。
他已經好強了大半輩子了,這次丟了那么大的人,也剛好把他這輩子苦苦支撐的架子放下。
“飄飄那天離開家說的話,我心中其實知道是對的,但我就是不愿意承認。”季青主用前所未有的口氣道:“其實我根本沒有中立的空間,厲氏一旦起兵后,一定不允許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在他的勢力范圍之內,到那個時候我要么效忠他,要么他傾盡全力來滅我。”
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季青主繼續道:“而到那個時候,想要憑借我青龍會的幾千人抵擋厲如海的幾萬人?完全是癡人說夢。只不過我這個人有得過且過的心理,還夢想著這種超然中立的地位能夠一直維持下去,真是自欺欺人。我武功雖然高,但遠遠沒有你和飄飄那么勇敢,我是有性格缺陷的。”
杜變一句話都不接。
季青主又道:“厲氏容不下我,但大寧帝國容得下我,這點我心中也清楚。但一想到要和大寧帝國結盟就等于立刻和厲氏為敵,我心中就害怕。你沒有聽錯,我就害怕……我害怕我的幾十年基業立刻就會毀掉,心中是充滿畏難情緒的。而且心中深處本能地覺得厲氏就算要吞并我,要滅我那也是好幾年之后的事情。而和大寧帝國結盟,或許立刻就要和厲氏為敵開戰了。我就像是溫水里面的青蛙,非要等到被煮熟了才做出改變。”
季青主大宗師這一場自我剖析真是深刻入骨啊。
“然而,厲氏根本已經不打算給我時間了,按照厲如海對桂王的態度,按照他對西南土司聯盟的統一速度,明年、后年他大概就要起兵了。”季青主道:“他是絕對不會等到鎮南公公爵在安南王國得勝歸來后再造反的,一旦宋缺那邊戰局占據上風,厲如海會加速起兵,用最快速度攻占整個廣西,然后和安南叛王阮氏南北夾擊鎮南公宋缺,把帝國南部最后一支,也是唯一精銳部隊葬送,到時候整個南部再無一支可以抵擋他的力量。”
“其實,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季青主嘆息道:“除了給厲如海下跪投降之外,我唯一的路就是和大寧帝國結盟。當然這條路也是九死一生,但是……身處煉獄亂世本就是九死一生。”
說罷,季青主從床上起來,朝著杜變道:“杜變,我知道你官職雖然低,但卻是大寧帝國皇帝最嫡系的力量之一。我也知道大寧帝國的文官武將,甚至包括閹黨大多混蛋,但天允帝卻是一個難得的好皇帝。事實上三十幾年前的那一場科舉舞弊案,天允帝登基后不久就已經徹底翻案,所有人都還了清白了。”
忽然,季青主朝著杜變躬身行禮道:“皇帝畢竟是皇帝,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敢大言不讒和皇帝陛下結盟,請你上奏陛下,草民季青主哪怕是為了自保,也愿意效忠陛下!”
成了!
杜變頓時無比激動。
然后,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圣旨,一份早已經準備好的圣旨,由皇帝親自交給李連亭,然后李連亭交給杜變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恢復季青主解元功名,賜二甲進士出身。”
季青主一愕,然后跪下叩首道:“臣……遵旨!”
他接過了圣旨,然后便要起來。
杜變又拿出了一份圣旨,同樣是早就準備好的。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冊封季青主帝國名譽總兵官,授實權副將,開衙建府,有自主募兵之權,欽此!”
這道旨意一出,季青主完全驚呆了。
雖然之前皇帝也曾經冊封過季青主為名譽總兵官,但畢竟是名譽的,沒有半分權力,而現在竟然直接冊封為實權副將,這可是從二品的官職,比起百色參將閻梟位置還要高一些。
季青主雖然是西南武道領袖,但畢竟是一介武夫,沒有當過一天官,皇帝一下子冊封他為二品武將,這已經不能用知遇之恩來形容了。
皇帝完全是拿自己的名譽來賭博,上一次他如此厚賜閻梟,結果制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叛徒,使得帝國在百色府的經營付之流水。
而這一次,皇帝同樣是付出如此巨大之信任,如果再一次遭到背叛的話,那他真的要遭人恥笑了。
稍稍恍惚過來之后的季青主,感覺到渾身一陣陣發熱。
早年間他為什么要拼命讀書考取功名,還不是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只是因為在一場科舉舞弊案中被無辜牽連進去,所以斷絕了功名仕途之路,棄文習武。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但是在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官場,渴望權力的。只不過這條路斷絕了,所以才擺出一幅蔑視權貴的樣子。
中國畢竟一直以來都是官本位的。
就如同現代地球,一個資產過億的富豪地位很可能遠遠比不過一個實權處級官員。
之前皇帝也曾經冊封過季青主名譽總兵官,但那是虛名而已,沒有半點權力的。在上一任皇帝的時候,這些名譽官職甚至可以花錢捐到。所以季青主把圣旨扔了出去。
而現在,皇帝直接冊封他實權副將,從二品大員,等于將他過去幾十年的官場損失全部補回來了。
所以瞬間,季青主內心的功名之心瞬間被點燃了,甚至有些熱血沸騰。
足足好一會兒,季青主一頭扣了下去,顫抖道:“臣季青主謝主隆恩,當為陛下,為帝國赴湯蹈火,鞠躬盡瘁!”
接過圣旨之后,季青主依舊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杜變趕緊上去將他攙扶起來,卻發現季青主淚流滿面,扶住他臂膀的時候可以清晰感覺到他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完全激動得難以自抑。
“讓賢侄見笑了,早年間我苦讀詩書兵法,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為國效命。當時我心中就有一個遠大的目標,那就是在四十歲就成為帝國的一品大員。”季青主道:“后來被牽連進了科舉舞弊案,所以本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實現理想了。沒有想到晚年竟然壯志得酬,這個世界還真是造化弄人。”
當官本一直就是季青主的第一理想。
接著,季青主道:“這圣旨上說我有募兵之權,有多少定額?派不派監軍?”
杜變道:“一萬大軍,朝廷不派監軍,要說又一個監軍的話,那大概我勉強算是一個。只不過我官職太低,只怕還沒有資格做您的監軍。”
季青主道:“有我這杠旗幟,募兵一萬不難。整個百色府幾十萬人口,有許多人內心怨恨厲氏。“
杜變道:“募兵軍費,我將一次性撥給您五萬兩黃金,應該足夠募兵一萬了!”
這五萬兩黃金當然來自莫氏王族寶藏。
季青主一愕道:“募兵一萬的軍費,我青龍會還是有的。”
杜變道:“哪里有讓您自己掏錢練兵的道理!”
季青主道:“那愧受了!”
杜變道:“至于軍糧和鎧甲,原本整個廣西的糧站,鐵器等等都被厲氏和貪腐文官所掌握。幾個月前我義父李文虺感覺到局勢危急,于是不破不立,大開殺戒,把厲氏在廣西的所有據點連根拔起,把所有和厲氏勾結的官員殺得干干凈凈,繳獲了天文數字的糧食和鐵器。如今桂王和張陽明大人已經請旨,在廣西直接十幾家兵器作坊,其中會有一部分鎧甲武器供應您的軍隊。”
季青主道:“令尊李文虺大人很了不起,他等于為帝國挽回了近一年的時間。”
杜變道:“是的,為此他幾乎付出了生命。”
季青主道:“接下來就等于是我們和厲氏賽跑,和時間賽跑了。“
是的,是在瘋狂的賽跑。
厲氏那邊正在瘋狂地整合,瘋狂地統一整個西南土司聯盟。
大寧帝國這邊,桂王正在請旨練兵,季青主這邊也開始招兵買馬。
看哪一方的動作更快!
如果大寧帝國這邊的動作更快,杜變不但能夠封住百色府這個氣眼,廣西行省也有一支可用的軍隊,能夠抵御厲氏的幾十萬大軍,大寧帝國就能獲得一定的主動權。
如果厲氏的動作更快,那后果不堪設想!
寧宗吾大宗師此時正在厲氏領地的腹心,伺機謀殺西南土司雷鳴制造混亂,給厲氏整個西南土司聯盟制造障礙。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能夠一定程度上減緩厲氏的步驟。
政務談完了,杜變終于開口道:“下毒害您的是大弟子印小堂,不過您也不用太過于傷心。因為他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出賣您,他一直以來都是北冥劍派的臥底。”
季青主大宗師面孔一陣抽搐,足足好一會兒道:“印小堂跟我最久,天賦最一般,但最是忠誠。雖然他是我的徒弟,但我和他年紀相差得不是很遠,我視他為心腹手足,完全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北冥劍派的臥底。”
接著,季青主道:“賢侄,日后對上北冥劍派的時候,一定要萬萬小心。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最強大的力量。如同一條真龍,隱藏于云霧之中,見首不見尾。”
杜變道:“季大宗師,您也算是北冥劍派的弟子,您也不了解它嗎?“
季青主道:“這個世界上最不了解北冥劍派的,或許就是北冥劍派的弟子了。北冥劍派轄下十三島,我和師尊就在其中一個島嶼上學習。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島嶼,更沒有去過劍派總部。”
杜變道:“有人說,北冥劍派是整個大寧帝國,乃至半個世界的黑洞。”
季青主道:“這句話非常形象。我之所以下定決心效忠陛下,也是因為印小堂下毒試圖殺我,我再不選擇,只怕對方連一點時間都不會給我了。”
然后,季青主一聲嘆息道:“一直以來,我都夢想著武功再進一步,比大宗師還要高上一級。然后我能殺上北冥劍派,為師傅報仇!而現在我終于清楚地知道,這完全是不可能的,至少靠我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來,季青主猛地一咬牙,仿佛正在做某種非常艱難的抉擇。
他甚至先走到窗口,往外眺望。
杜變隱隱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但是他沒有開口,而是讓他自己做選擇。
季青主確實陷入了生死抉擇。
他之前唯一的使命,就是想要武功再進一步,他日殺上北冥劍派為師尊報仇,長久一來他幾乎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六脈神劍》劍譜上。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他發現根本掌握不了《六脈神劍》,哪怕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哪怕他對里面的功法了如指掌了,然而依舊完全無法施展。
之前他還抱有一絲絲希望,而昨日當他瀕臨死亡狀態的時候,忽然心中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學會《六脈神劍》了。
他季青主沒有這個命了!
他的幾個弟子也不可能學會的,因為他嘗試著把《六脈神劍》的一個片段教給幾個弟子,包括女兒季飄飄。
然而,一點點用處都沒有。
不管是幾個弟子,還是季飄飄,對《六脈神劍》的功法沒有一點點反應。
季青主忽然領悟到,他根本就不是這《六脈神劍》的擁有者,僅僅只是一個保管者而已。他的使命就是保護劍譜,等待著它真正主人的到來。
當然,對于這一點他是非常不甘心的。這樣無上的功法他擁有了,卻不能學習,不能掌握。
放在之前,他是萬萬不甘心如此的。
但是經歷過一次生死后,仿佛看淡了許多。
最關鍵是,他現在有了新的使命了。延續少年的夢想成為帝國高官,要去追逐新的目標了。
而且他心中清楚地知道,他的武道絕對不可能再寸進半步了。所以關于武道,關于《六脈神劍》或許應該暫時放下了。
最終,季青主還是下定了決心。
“賢侄,你救了飄飄的筋脈又救了我的性命,我季青主如果不回報的話,就不配為人。”季青主道。
杜變道:“您效忠帝國,效忠陛下,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季青主道:“那是公事,而且我效忠陛下,那也是為我自己,為青龍會尋找一條活路。況且陛下如此厚待我,我得到得更多。而你的救命之恩是私事,我一定要報答。”
接著,季青主盯著杜變道:“我有一卷上古無上功法秘籍《六脈神劍》劍譜,我就給你兩個時辰,你能看懂多少就看多少,絕對不要抱有一兩年內學會的想法。我足足用了幾十年,都毫無所獲。我給你看也只是給你一個機緣而已。”
“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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