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神情木然,抱著阿丑漸漸冰冷的遺體,穿過十余里北蘆蕩,來到島嶼太湖畔,準備用船運回姑蘇城。
寒姝、柳大總管和三四百名天鷹門弟子士氣低落,神情悲戚,抬著眾多同門的遺體,一路相隨。
到了湖畔,他們卻無比驚愕的看到,七八艘戰船、數十艘貨船和數百條漁船,要么被刀槍捅破了船底,要么被火油焚毀,還有一些被拖入湖里沉入水底。
“這些巨鯨幫水匪們干的?他們毀了船,我們怎么回去?”
眾天鷹門弟子不由神色驚變。
寒山真人率領的聯軍主力大部隊才穿過十里北蘆蕩,攻往縹緲峰。這才多會兒功夫,水匪們便將這些船只給盡數破壞。
聯軍要是大戰勝了巨鯨幫,水匪們破壞船只,當然是浪費人力去干這些。
眾江湖弟子有足夠的時間來修補船只破洞,哪怕耗費一兩天時間來伐木為筏,都來得及回去。
只有一種情況之下,那就是聯軍大敗,毀船才能發揮巨大的作用。那時沒有了船只,別說遺體運不回去,恐怕連他們這些活下來的弟子,都回不去了。
“快,別愣著。都去修補船只,趕造筏子!”
柳大總管深感擔憂,急忙下令眾天鷹門弟子們,修補剩下少數還能用的船只。
那些船底被捅破的船,勉強能有三五貨船和漁船,修修補補還可以用,但頂多載個一二百人。其他人都必須砍伐島上的木頭、竹子,趕制一批竹筏出來。
蘇塵淡漠的看了一眼被盡毀的船只,這些船毀的這么干凈,看來巨鯨幫是很有自信,算準了能在此戰大獲全勝。在這座島嶼,將聯軍一鍋端。
他又看了看四周的湖光山色景色。
這里湖光山色秀麗,景色怡人,而且清靜,想來阿丑也會喜歡。
蘇塵將阿丑放下來,道:“船沒了,就不必運回去了。阿丑既然戰死在這西洞庭山島嶼,這里便是他的歸宿,葬在這湖畔吧!”
寒姝尚在悲傷之中,聞言愕然,“為什么,這西洞庭島是巨鯨幫的地盤,此戰還未分勝負...萬一...”
“這里是誰的地盤,無關緊要。就在這里挖墳,給他下葬。葬完他,我也好弄些祭品回來,以慰他在天之靈!”
蘇塵冷淡道。
什么祭品?
柳大總管、寒姝等人都是懵然,不知道蘇塵這話是何意。這話倒也平淡,但他們聽著,卻莫名的感覺到一股冰冷森寒之意,從心底冒出來,令人心悸。
蘇塵也不管他們,蘆葦叢中撿來一柄不知誰丟棄的鐵劍,在附近尋了一處土坡高地,削木為棺,挖土起墳,在這湖畔為阿丑下葬。
蘇塵動作并不快,不趕時間。仔細挑了一株上好巨木,造了一座上好的棺木,將阿丑遺體小心放入棺木之中,下葬。
寒姝默默的在旁邊,山坡高地,幫著起了一座大墳。
蘇塵又在附近山坡,取了一塊堅硬的巖石,一劍一痕刻了一塊石墓碑。
斐興丑之墓!
他鐵劍隨手丟在地上,坐在墓旁,冰冷淡漠的目光望了望天色。日頭漸漸偏西,再過一二時辰就該日落下山。
墳起好了,就等祭品來了。
...
柳大總管不時觀望遠方縹緲峰,遠看看到山峰燃起了煙火,聯軍和巨鯨幫水匪們正在交戰。
他心里說不出的莫名擔憂,催促著天鷹門弟子們抓緊時間在附近山林,伐木造筏子。
但這并不容易,沒有趁手的斧頭,只用刀劍砍伐的話刀鋒容易鈍,砍下一株大樹頗費力氣。竹筏稍微容易些,只是北蘆蕩附近大多是蘆葦,山上是樹林,少有竹林。
這竹筏、木筏不比舟船,一條小筏子只乘三四人,載不了太多。太湖并不是小河,偶爾會遇到大風浪,載多了人容易傾覆。
一晃幾個時辰過去。
他們終于造出了三百多條木筏,勉強夠將天鷹門陣亡弟子的六百多名弟子的尸骸都放了上去,還有殘余的天鷹門弟子,準備運回姑蘇城。
此時,卻見遠處北蘆蕩一片鬼哭狼嚎,難以計數的潰兵如亂蟻一樣,一路從縹緲峰,逃向北蘆蕩湖畔。
他們逃至湖邊,卻見船只盡數被焚毀破壞,無船可用。
“怎么回事?”
柳大總管震驚失色,連忙拉住一名潰逃的小幫主,驚問道:“山上發生什么事情了?太守大人呢,諸位宗師呢?”
那名小幫主滿臉是血,神情驚恐的望著柳大總管,無力哭嚎道:“完了!全完了!我們大軍好不容易攻破了攬月崖山寨,攻上了縹緲峰總舵。眼看,就能將巨鯨幫匪首劉洪、白蓮教茅子元剿滅。
寒山真人...他突然當眾反叛了!白蓮妖道們有好多妖符,他們一個個金光金甲,刀槍不入,我這一流高手也砍不動他們。他和巨鯨幫匪首劉洪、白蓮教主茅子元在縹緲峰上聯手,率領寒山道士、巨鯨幫水匪、白蓮妖道,大肆屠殺眾聯軍弟子。
李朔幫主、藥王孫白鴻自知敵不過,見情況不對,掩護太守趙大人出逃。我聯軍一敗涂地,正被他們一路尾隨追殺。”
“什么,寒山真人居然是叛徒!”
柳大總管臉色煞白,身軀搖晃了一下。
寒山真人是吳郡江湖第一高人,白道公認的領袖,聯軍大首領聲望無二。寒山道觀富甲一方,根本不缺錢財。真人為什么要和巨鯨幫的水匪們同流合污?
哪怕是天鷹門中了埋伏,他也不曾懷疑過其中有詐。因為誰都有理由反叛,但唯獨這位世外高人寒山真人,找不到任何理由這么做。
...
縹緲峰的戰火,一直在燒。
落日如血,染紅了縹緲峰,一直紅遍到山腳下。
巨鯨幫水匪、白蓮妖道、寒山道士們一萬三千之眾,追著聯軍的上萬潰兵,從峰頂一直追殺到山腳下。
這一路上,隨處都是尸骸,數百、上千的江湖弟子,一批批的戰死。上至小幫主、各堂主、護法,下至尋常三流弟子,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臨危之際,藥王孫白鴻在山腳,釋放早準備好的大量蛇蝎毒蟲、毒物,以阻斷水匪的追殺。
但,這也僅僅只能阻擋一時。
在李朔、孫白鴻兩位宗師的掩護之下,聯軍剩余的兩千余甲士、六七千名幫派弟子終于潰逃到了北蘆蕩。
卻見,湖畔的船只已經被焚毀,無路可逃。
湖面上有幾百條簡陋的竹筏,也被天鷹門弟子運送尸骸和殘兵,飄走了。
眾江湖弟子噗通跪在湖畔淺水,無比悲涼,退路已失,大劫難逃。
海鹽縣第一青年高手,海鹽幫少幫主古九峰,含淚痛呼:“完了,我古家的孤獨劍法,就此葬送!我愧對列祖列宗啊!”
那些各大幫派的青年才俊,無影鞭烏青、拼命周三郎、闊巨劍韓云韓大公子等人,相視一眼,都是悲從中來,抱頭相擁痛哭。
前天晚上,他們還在天鷹客棧那場吳郡第一青年晚宴上,傲視吳郡江湖,想著日后成為幫主、副幫主之后步入青云,扶搖直上。
這才過了兩天不到,他們的青云美夢就在這北蘆蕩內沉沙折戟,即將悲催的死在這太湖。
李嬌、楊才志、張鐵牛、秦慧慧等一伙藥王幫弟子們一直小心翼翼躲在主力后面,發現不對,便拼命逃至湖邊,看到空蕩蕩的湖面,臉色蒼白。
完了,終究還是完了!逃不掉了。
王縣令逃至湖邊,無路可去,在淺水泊中嚎啕大哭,“我還有幾房愛妾,沒了我,她們可怎么辦啊!兒啊,富豪,爹爹不能回來照顧你了!孤苦的娃,以后你過的該有多苦啊!”
眾官員們哭爹喊娘,只恨沒長出條魚尾巴,游過太湖去。
還剩下少數幾條木筏,靠在岸邊,遭到眾江湖弟子的爭搶。
但是,他們才搶著上木筏,便見李朔宗師策馬過來,厲斥一聲,一槍將這幾條木筏擊碎。將他們全趕下水。
趙居貞身披一襲戰甲,在眾官員和甲士簇擁下,失魂落魄的來到太湖畔,望著空蕩蕩的湖面,臉上失血,面如死灰。
前方已經無路可逃,潰逃至此地的八千子弟被困死在這島上。
“此番戰敗,盡因我失策而引起。我官兵、江湖弟子聯軍,四千水軍精兵、一萬幫派弟子,盡數喪命于此!吳郡十三縣必被寒山妖道、巨鯨幫逆賊、白蓮教妖道竊取。江南動蕩,天下不安。我愧對陛下,愧對天下!”
趙居貞哀若心死,站在湖畔閉目,拔出佩劍,便欲自刎。
李朔急忙將他攔下,奪去利劍道:“趙大人不可,此戰大敗,誰也沒料到寒山真人會是叛徒,并非全在您一人之罪!還需大人返回縣城,堅守吳郡十三縣諸城,以待朝廷援兵。”
“回去,如何能回得去?!”
趙太守失了佩劍,凄涼。
如果能將這所有的官兵和江湖弟子都帶回去,他也還有希望堅守各個縣城,繼續跟巨鯨幫水匪們耗下去。
但是回不去了。
這島上有木,可以伐木為舟。但這至少需要一日功夫,才能造出足夠將所有人運回去的木筏。
可是,寒山真人、劉洪、茅子元率領的寒山道士、巨鯨幫水匪、白蓮教一萬三千多追兵已經下了縹緲峰,很快便大舉趕至,他們哪里能夠逃脫。
聯軍剩余的七八千潰兵,全都擁擠在北蘆蕩湖畔,哀嚎,卻是凄涼,無路可逃。
“他們追來了,怎么辦?!”
“我不想死啊!”
眾官兵和江湖弟子們,慟哭,驚恐的朝后方望去。
黃昏之下。
遠遠聽見,巨鯨幫水匪聯軍上萬多追兵,進入了十里北蘆蕩,大片的蘆葦叢在聳動。
“全軍列陣,背水迎戰!”
李朔急忙縱馬厲喝,喝令七八千水軍官兵和眾江湖弟子們,背靠著太湖,面對眾水匪追兵,做最后的背水一戰。
“兄弟們,咱們已經沒退路了,跟寒山妖道這無恥叛徒,狗娘養的拼了!”
“不錯,就算戰死,也要拉個墊背!咱們江湖好漢,死了,也不過碗大一個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眾江湖弟子們、水軍甲士悲傷驚恐,鼓起最后的勇氣,列起迎戰大陣。縱然,已經絕望,面臨必死之局,但死也要做最后的一搏。
...
蘇塵在附近的土坡墳旁,手中撥弄著一片狗尾巴草的葉子,漠然的看著聯軍在準備著背水一戰,望了一眼遠處,北蘆蕩深處的動靜。
差不多該來了。
“呱!”
數只夜鴉,寒風中驚起,飛在北蘆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