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夏季,京城持續高溫,連續打破歷史記錄。
曹妃甸的龍達大廈,九樓會議廳里,空調的冷氣開到了最大,也沒辦法驅散陸建波身上的燥氣。
進門的時候在大堂他遇到了給他留下終身難忘的恥辱記憶的軟飯男。本指望能在會談的時候找回一陣,卻沒想到那個軟飯帝根本沒參與到會談當中來。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除了軟飯男沒出現這事兒之外,林國學在會談開始后所表現出的與原計劃完全不同的審慎和退讓更讓他感到煩躁和不理解。他看著對面金源正何的幾位談判代表,希望能從這幾個人身上找到想要的答案。何曉琪在他看來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說的那些話完全是照本宣科。而其他人雖然各具才干,但無論是氣場還是擔當都不足以對林國學產生這么大影響。
他轉臉悄然看了林國學一眼,真想問一聲,這究竟是為什么?
談判已經接近尾聲,雙方都各自準備了一份對自己更有利的股權轉讓協議,但最終落筆生成法律效力的卻是金源正何準備的那份讓陸建波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的協議。可惜,簽字生效的人不是他,而是他上首坐著的老辣精明的林國學。
協議簽署后,他迫不及待的跟在林國學身后,一路追到了辦公室。
進門便問:“林董,您為什么臨時改變計劃,同意了對方那么多過分條件?”
林國學站在辦公桌前背對著他,良久不語,突然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摔在地上。
“你以為我愿意嗎?”林國學忽然轉身,目光中難掩怒意,道:“旅大那兩塊地因為靠近軍事禁區,工程項目被總參保密部門叫停了,洪文學那個鼠輩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就在今天早上已經結束了雙規管控回到國土資源廳,陸建波,你來告訴我這些變化意味著什么?”
陸建波一下子傻眼了,張口結舌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林國學的聲音降了下來,道:“建波,你是我的左膀右臂,龍達集團這幾年的發展腳步你是一步步跟著走過來的,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我林國學的為人,如果不是為了一直以來的夢想,我絕不會妥協半步,但今天,我卻為了龍達集團這最關鍵的半步,一口氣讓了幾大步,你能理解我嗎?”
“說實話,我不想理解您!”陸建波道:“可我最知道您為了建立完備的倉儲物流網絡付出了多少,旅大項目建成后,龍達集團就有了一飛沖天的翅膀了!”
林國學緩緩點頭,道:“你說對了一部分,如果你知道我已經在這三年當中買下遠洋集團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就更能夠體會我如此迫切的心情了,試想一下,如果我們在那里建成一座儲運能力達到三百萬噸的原油轉運倉,那么接下來咱們龍達集團能得到多少央企大單?從委內瑞拉到中東,從非洲到亞洲,這是多大的生意?”
“十年!”林國學負手挺胸,昂然說道:“只要再有十年,我就有把握將龍達集團的產業規模做到亞洲第一世界前列!”
陸建波低頭道:“我懂了,的確不值得為了一個紅葉集團浪費哪怕一天的時間。”
林國學忽然深沉的:“但如果是為了爭一口氣,還是值得做一些事的。”
陸建波一抬頭,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林國學道:“我知道你上次派了曲少鋒去找那個人的麻煩。”
陸建波道:“結果很不理想,曲少鋒父子兩個都丟了一只手。”
林國學道:“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恰恰說明了我們的這個對手很不簡單。”
“您的意思是咱們之前對他做的那些功課還有遺漏的地方?”陸建波懊惱道:“看來我們低估了他?”
林國學道:“當然,王紅軍說的那些話都是實話,但每一句都有所保留,王紅葉是個被愛沖昏頭的女人,根本看不清楚那個人的真面目,他們兄妹提供的情況只能作為參考,絕非最終答案。”
陸建波道:“看來我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這個人了。”
林國學點頭道:“我希望你做的工作指的就是這個,咱們現在還沒時間理會他,但終究有一天會再跟他對上的,按照金源正何現在的發展速度,說不定這一天會很快到來。”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在樓下的時候我也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真是讓人羨慕的年紀啊,對比那個何曉琪,你真的相信他會是個吃軟飯的?”
“林董,我錯了。”陸建波垂頭喪氣道:“是我錯誤的判斷才讓咱們這次談判陷入了被動,如果從一開始我沒有低估這個人,咱們出手再果決些,準備再充分些……”
“過去的就過去吧。”林國學擺斷他的話,道:“我更關心的是以后,以這個人的年紀,手段,心性,人脈網絡,擁有的資源,十年后必成我們心腹大敵,所以我的意思是趁現在要盡量多的了解這個人的底細。”
“為什么不考慮簡單直接一些辦法?”陸建波心有不甘,眼露兇光問道。
“陸建波!”林國學突然提高了音量:“給我記住了,你是個商人,不是黑手黨,也不是袍哥會!”許是覺得自己的口氣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和緩的說道:“要想成為一個最頂尖的商人,你要先學會愛惜自身的羽毛,既要學會潑糞,又要懂得不讓糞便沾到自身上,別動不動就把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掛在嘴上。”
“黑手黨和袍哥會是什么?咱們是什么?他們是強盜,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商人!”林國學繼續說道:“強盜的本質是破格獲取,而咱們卻是憑智慧去直接獲取,你要知道破格獲取和直接獲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你沒有自信和強者在同一規則下公平競爭,就只能說明你是弱者!”
他最后深沉的:“中國已經到了需要商業英雄站出來的時代,我希望你我都能有一天站到這個時代大潮的前列,而不是自甘下賤的被擠到某個陰暗的角落里。”
房間里只有兩個人,男人和女人。
男人捧著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女人雙手持刀目不轉睛盯著男人。
“你究竟想我怎樣?”王紅葉顫抖的聲音說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擺脫你的控制?”
“你若是覺得熱了,可以把空調打開,里邊是洗浴間還可以去洗個澡。”李牧野頭也不抬說道:“還有,把那刀子放下吧,你舍不得死,也舍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
“誰說我舍不得死?”王紅葉的刀子迫近了胸膛一寸,微微顫抖著,咬牙說道:“你這個自大狂,何曾有過一天把我裝進心里,我的確是對你不起,但是你捫心自問,又何曾有過一天把我放在心上?你跟那個何曉琪結婚的時候可曾用過一秒鐘去感受我的感受?”
“王紅葉,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李牧野放下書,輕蔑的看著她,道:“我跟你在一起,滿足的是你的情感需要,而我不但讓你獲得了情感身心的愉悅滿足,還帶給你財富和尊榮,可你是怎么對我的?”
接著又道:“你我之間從來沒有情感契約,情感上我們彼此都沒有給對方任何約束,但在商業層面上,我卻給了你百分百的信任,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無論你有什么理由,都不應該讓我陷入被蒙在鼓里的被動局面里。”
李牧野用毫無情感波動的眼神盯著她,她的手和內心都在顫抖掙扎,她竭力讓自己看上去蠻橫又堅決,終于,他從王紅葉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慚愧。微微一嘆,道:“你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我的確從未有過一天把你裝進心里,你之前對我說這個世界太現實也太殘酷,青春短暫,你玩不起也賠不起,我能理解你這句話的意思,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你背叛我的做法。”
“李牧野,我錯了,求求你不要說下去了。”王紅葉忽然哇的一下大哭起來。
“你的確錯了。”李牧野道:“你錯就錯在從來沒有真正用心的來了解這個所謂你曾用心來愛的男人,你的愛一直都是你以為的,從一開始你就把自己放在一個錯誤的位置上,當你第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找我借房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所謂的真愛其實只是征服欲作祟,你從我這里得到了一切,在你看來都是理所應得。”
“為什么你會這么認為?”李牧野鷹隼一樣的目光看著她,不容辯解繼續說道:“因為在你心中一直存在著一個根深蒂固的階級認知,無論我有多吸引你,在你內心深處,我始終是一個逃犯和婊子生的兒子,你可以接受情感層面的卑微,卻從未想過改變這種認知,所以你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我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包括婚姻的選擇。”
“我,我,我……”王紅葉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李牧野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她的臉上,心上。她悲哀的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反駁的詞匯。
“把刀子放下吧。”李牧野道:“直觀內心,你會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是個現實的女人,跟你母親一樣迷信強者,當龍達集團向你展示力量的時候,你所謂的真愛就立即變成了退而其次,而現在,你已經知道我的能量足以抗衡甚至壓制龍達集團,與其用這種方式讓我相信你所謂的真愛,倒不如換一個更簡單實在的方式取得我的諒解。”
“所以,放下刀子,去把自己洗干凈吧!”李牧野深沉的:“就像這本書里說的,無論你經歷了什么,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而你依然只能繼續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