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郊外的工廠大門外,潮濕陰暗的小巷口,云吞面攤還亮著嘎子燈,紅油茶蛋,云吞面,一碟醋拌甜菜絲。再加一瓶廉價的啤酒,就是一頓令人滿足的享受。幾個夜班工人剛宵夜完畢,起身結賬走人。目光晦暗,頭發灰白的面攤老板佝僂著身軀坐在燈光下,示意他們自己把錢放進盒子里再自己找零。
白起遭遇何東的地方在巷子里,離開的時候何東對他說,會在這個攤子等上兩個小時。
他為什么只是打傷白起?又為什么要留下來等這兩個小時?
李牧野揣著疑問來到云吞面攤前。一張桌子上擺著白起得而復失的三寶,短發清瘦的中年人坐在那里正埋頭吃面。在他手邊放著一根拄杖,烏黑纖細,稍有彎曲,仿佛一條毒蛇。
“請坐!”何東抬頭看一眼李牧野,道:“要不要來一碗?”
“我不是來吃面的。”李牧野不喜歡這廝故作神秘瀟灑的鎮靜,走過去把手按在三寶上。
何東沒有任何表示,道:“可惜了,這面的味道不錯,雖然雞湯不如您們日部蟲地師的手段。”
李牧野道:“您引我前來,我來了,想怎么樣,不妨直接點,不然我該走了。”
何東輕輕一嘆,道:“真是個急性子。”
李牧野道:“我只是不喜歡跟裝逼的人閑聊,您這套路缺少真誠。”拿起三寶,轉身就走。
何東在后面跟了過來,二人一前一后走進漆黑無人的巷子深處。
“東西您可以拿走,但人必須跟我談談!”何東闊步追上來,輕聲說道。
李牧野道:“東西我憑本事拿走的,您想我跟您談談,也得拿出幾手本事來!”
何東道:“李牧野,您不按規矩走,就不怕回去沒辦法交代?”
李牧野不答反問道:“白無瑕把老子賣了什么價錢?”
何東道:“白堂主希望密西西比河能在雨季過后泛濫幾天。”又反問道:“怎么?白堂主沒有跟您說?”
白無瑕的確沒說,但李牧野其實已經猜到這件事跟她有關。從白起遇襲受傷,到這娘們兒有意說起世外江湖上三下五的事情,尤其特別細致的介紹了尋龍門時,白無瑕曾叮囑自己不要下殺手對付何東,這就更不符合她一向以來的霸道果決的作風了。李牧野當時已經隱約有了些懷疑。待見到何東等候在這里,三寶俱在時已能完全肯定是白無瑕安排了這件事。
“她怕說出來我會當場不給她面子。”李牧野道:“東西我取走了,您想留下我跟您談談,搬出白無瑕來也沒用,最終還得憑本事。”
何東不說話了,弓腰探身,左手執拄杖,右手握拄杖劍柄,氣勢鎖定了小野哥。
李牧野單手提著三寶,右手負在身后,從容道:“拔劍容易收劍難,我提醒您一句,我這個人一旦出手就不知道什么叫留手,動手前您可想清楚了。”
何東的手握著劍,青筋隆起,他眼神不錯的盯著李牧野,一直在尋找出手的機會。李牧野的氣息平緩均勻,節奏完全不在他苦心凝聚的勢之內。對峙了幾分鐘,他完全找不到出手的機會。
“孟慶夫一個月給我一百萬,我沒有理由連劍都不敢拔出來。”何東咬牙道。
李牧野道:“您體力和精神都不占優勢,勉強拔劍,死路一條!”
何東道:“有白堂主一句話做護身符,我不信您敢殺我!”
天公作美,陰云密布,忽然下起了小雨。
一道劍光亮起!
叮的一聲!
一枚鋼珠精準命中劍身。
李牧野跟著鋼珠和被震歪的劍追身到了何東近前,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骨頭碎裂的聲音入耳,何東鼻腔飆血,翻身后仰的瞬間,手中劍毒蛇一般刺過來。
這種情況下還能刺出這一劍來,這人不愧當代劍道名家之名,李牧野放棄追擊,飄然后撤一步。
何東的劍已歸鞘,他的劍沒有劍鋒,只有那一刺最凌厲,藏鋒于劍鞘內才最有威脅。
“您還想嘗試刺出第二劍?”李牧野看著他壓在劍柄上的左手,道:“看來您對自己的左手劍更有信心?”
何東搖頭道:“您把事情想復雜了,我對自己右手的槍才更有信心。”
“巧了,我也是。”李牧野在何東翻腕亮手槍的剎那,忽然抬手一指,袖里乾坤的手槍先聲奪人,砰的一聲,命中了何東的右手腕!
何東的手槍落地,李牧野彈出了無形無影的削首飛鏈。
“請手下留情!”黑暗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急促的說道:“何東您千萬別動!”
李牧野頭也不回,贊道:“好眼力!”
蒼老聲音的主人嘿嘿干笑道:“比不得李先生好手段啊,削首飛鏈的絕活兒失傳多年,想不到被您練成了。”
“手熟而已,跟您的云吞面煮的好是一個道理。”李牧野道:“一件事情做了無數遍,傻子也會掌握些本事。”
“聰明人跟傻子一樣下工夫才是最可怕的。”蒼老的聲音正來自面攤老板,嘆了口氣說道:“可惜這么簡單的道理卻很少有聰明人能領悟到,白白辜負了天賦。”
何東汗顏道:“師叔,我錯了。”
面攤老板道:“知道錯就不算晚。”
李牧野道:“您是來找我談買賣的,還是來教訓師侄的?”
面攤老板咳嗽了幾聲,道:“那要看您想談還是想殺人了。”
夜雨絲絲,天地間只有一個聲音。
李牧野此刻的感覺如芒刺在背,這面攤老板隱匿在黑暗中,整個人仿佛隱形了一般,小野哥多次嘗試去感應鎖定他,卻發現這個人每說一句話都似乎移動了一次位置。手槍和鋼珠都不敢輕易出手。
“老先生,聽聲音,您的年歲應該不小了。”
“百歲為妖,易遭天妒,老朽虛度八次九十九生日也。”
李牧野暗自吃驚,過了八次九十九歲生日,這老鬼居然有一百零七歲了?
“這么大年紀何苦還在紅塵中打滾?”
“師門里還有長輩,不得不出來拋頭露面。”面攤老板道:“李先生,老朽可夠資格跟您談談生意?”
李牧野屈指一動,削首飛鏈離開了何東的脖子,道:“不知道老先生想跟我談什么生意?”
面攤老板道:“老朽常南,請李先生到我那棚子下敘話。”
尋龍門人沒有家國天下的概念,無家便無姓,為了行走江湖方便,凡是常在長江混的便姓常,在黃河挖龍泥的則姓何。名字往往簡單,東南西北,春夏秋冬雨,信手拈來,平平無奇。
面攤掛出了結束營業的幌子,棚子下,李牧野跟面攤老板對坐,何東站在常南身后。
“老先生想跟我談什么生意?”
常南道:“大生意,老朽想請李先生幫忙去到一處秘境中搭救一個人,只要能成功,我尋龍門必定有豐厚答謝相贈。”
李牧野道:“尋龍門高人輩出,卻沒辦法進到這個地方把人帶出來?”
常南道:“不久前白堂主親率白云堂精英前往,也沒能將人帶出來。”
李牧野道:“連她都辦不到的事情,您憑什么人為我能?”
常南道:“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不是光有力量就能辦到的,實力,智慧,應變能力和客觀條件,綜合來看,您取得成功的機會要比白堂主還大的多。”
李牧野笑問:“常老先生是基于什么做出的判斷?”
“就沖您能迫的我主動站出來,并且此刻坐在了我面前。”常南道:“我和白堂主有約定,她故意不說出今晚的局,全憑您自行判斷做出決斷,您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何東問道:“李先生,我很想知道您為什么一開始不肯跟我談?”
“很簡單,以您的實力根本不夠資格跟白無瑕達成任何協議。”李牧野道:“我沒有理由跟一個不能做主的人浪費時間,想要把能做主的人請出來,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就是把您打翻。”
常南合掌稱贊,道:“白堂主果然推薦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李先生,我看咱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了。”
李牧野道:“我倒不這么覺得,您老先生對我滿意,我卻還不知道您們準備用什么來打動我?”
常南道:“我們尋龍門別的不敢說,要說寶貝,比您手里這三件價值高的,敢說車載斗量。”
錦繡山河,浮世滔滔,若問普天之下何處最富,必然眾說紛紜,各有看法。帝都皇城凝聚天下財帛,權臣巨賈執掌天下富貴源頭,各有各的富貴,又各有各的局限。這個問題若是問世外江湖的高人,肯定會得到一個讓人意外的答案,天下最富之處,在水底。江湖自古便有十寶七出水的說法。
天下水系繁雜,小的不去說,單說長江黃河,自昆侖下來,一路蜿蜒,延綿上萬里,江下河底有多少寶物,誰也計數不清。萬古水道,又有多少無雙豪杰葬身澤國水府更無人能統計清楚。金銀俗物不計在內,只說青靈寶玉,奇蚌明珠,龍鱗膏泥之類的天材異寶便足以抵得天下財富。
然而水底所在,皆是汪洋巨淵,人非魚鱉水族,尋常人即便有心一探究竟也常常是力所不及。可是既然天精地華,孕養寶物,就一定要讓識得寶物之人見到,方不失造物者本懷,于是便有了尋龍門。
常南敢夸下海口,自然有打動李牧野的信心,道:“老朽聽聞李先生有一青竹伉儷,兄妹情深,卻奈何天不假年,伊人體感有恙,需天才地寶經典奇方才能續命......”
李牧野聽到這里,擺斷他的話,嘆道:“老先生的功課做得充分,李某勉為其難應下了,請說吧,需要我去何地,將何人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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