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能豁出性命與人搏殺者,未必就甘愿束手就戮。搏殺是為了更好的活著來完成心愿。毫無代價的白白被病魔帶走生命則是另外一回事。
人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七情六欲,吃喝拉撒睡,讓人不得不跟其他人打交道的因素太多了,一個人活到喜怒比這個程度,牽扯的關系,放不下的事情,丟不開的人太多太多了。在喜怒比心中有太多比生命更讓他放不下的東西,所以他其實還舍不得死。尤其舍不得這么毫無價值的病死。
李牧野從他眼中看到了猶豫,繼續說道:“你在考慮東瀛人贊助你十年,如果加入真意太極道館就沒辦法跟他們交代?我先不說如果你死在這里他們會怎樣,只說他們贊助你十年,也利用你十年,這十年里你們高棉人為東瀛財閥做了多少事?為了幫助他們侵占掠奪本地區的資源,你的弟子徒孫們戰死了多少?你不欠任何人的。”
“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喜怒比的精神意志動搖了,盤坐在地上,痛苦的說道:“我在昆嵩還有一個三十歲的妻子,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如果加入你們,我擔心那些東瀛人不會放過他們的,還有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親族們,很多人都在東瀛人的工廠里上班,他們也會受到我的連累。”
“東瀛人看重你,除了你個人的武力原因外,他們更看重的其實是昆嵩的高棉族武裝和那里的山地資源。”李牧野道:“實不相瞞,我也很看重這個,我女人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我不是,我的另外身份是商人,我救治你,幫助你,都是有目的的,在我而言這是合作,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條件,我就負責提供東瀛人之前能提供的一切,包括保護你的家人不受傷害,把你的孩子送到條件更好的共和國大城市讀書。”
“那些東瀛人在那邊經營多年,洪將軍跟他們的關系非常好……”
“洪潮將軍跟錢的關系更好,如果錢不夠分量,還可以算上武元乙大元帥的軍隊。”李牧野打斷他的話,說道:“你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上我的船,還是繼續留在東瀛人的船上,不等他們翻船,先一步永遠留在這里。”
洪潮將軍就是高棉軍閥集團的首腦,雖然名義上歸屬于人民軍武裝,但實際上卻幾乎是自給自足不受約束的狀態,他領導的八千高棉族軍人盤踞在昆嵩地區的大山里,掌握著該地區的行政管理大權,仗著背后有國際社會的支持,盡管從未宣稱要鬧獨立,事實上卻幾乎形同國中之國。
“事情來得太突然,我需要時間考慮。”
“歷史上很多改朝換代事件的最初都源自偶然事件,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深思熟慮永遠得不到理想的答案。”李牧野步步緊逼,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有時間留給你左右逢源,要嘛點頭,要嘛搖頭。”
“我,我,我愿意拜入太極道門。”喜怒比經過一番掙扎,終于還是重重點頭。
李牧野心中狂喜,萬萬沒有想到安意如這傻姑娘關鍵時刻還有這機靈氣兒,不但巧妙的避開了跟喜怒比打生死拳的境地,還針對他的弱點找到了替小野哥招攬他的機會,招到這個名震南洋的猛將進來,不但一下子打開了拉攏高棉人的大門,還為真意道館大大揚名了,更不要說還順便削弱了東瀛人在本地的影響力,可謂是一舉數得,好處無窮。
這姑娘真是老子的福將。
壓下心頭喜悅,表面依然淡定,道:“你算是帶藝投師,意如是代師收徒,所以這個門戶里沒有比你輩分高的,你身上的內傷需要習練養生導引術,同時還要配合一些藥物來調理,養生導引術自然是意如代師傳授,這門強身健體,舒心理氣的導引術你學會了以后可以傳授給其他高棉拳師,你們的拳法兇狠絕倫,卻是燃燒生命的打法,希望這門導引術可以幫助你的同道們延壽幾年才不枉我道門扶危濟困之本心。”
這番話說到了喜怒比的心里,高棉拳的特點是強悍兇狠,攻擊手段出人意料,有很多一擊致命的殺法都是需要以破壞性的方式磨礪身體某部位才能運用的,所以練習高棉拳達到宗師水準的幾乎沒有長壽的。這是高棉拳的一大弊病,而脫胎自高棉拳的泰拳大師們多是佛門中人,參禪修佛的過程學習南教佛家禪坐導引之術,反而常見長壽之人。
喜怒比聽到這里更加欽佩敬服,竟立即起身向安意如倒身下拜,口呼師妹,請代師收下迷茫劣徒喜怒比。
安意如代替師父受他跪拜大禮,隨即又以師妹的身份躬身還禮,以示對他高棉拳一代宗師身份的敬重。
武術界轉換門庭的事情很少發生,但畢竟不是沒有過先例。但是發生在像喜怒比這個級別身份的人物卻是絕無僅有破天荒第一遭。作為當代高棉拳法公推的第一人,他自己本身就已經是公認的開天辟地的一代宗師。不但影響力巨大,輩分也是崇高,開門授徒都已經極為罕見,更何況是要改換門庭,重新拜師求藝。
李牧野敏銳的意識到這件事的價值,足以讓真意太極道館在短時間內風頭直逼實戰派越武道,迅速在本地區形成一股風潮。如此好事,當然要大書特書一番。
這個大書特書不是說要花大價錢去宣傳什么,而是要借這件事把安意如捧上神壇。
整個南洋武術界都知道高棉拳大宗師喜怒比是四次敗在乃彭殺手下全身而退的拳法大宗師,也知道他曾是著名的殺人魔王洪將軍身邊的首席護衛,洪潮將軍私人擁有很多山地,種植了大片的鴉,還擁有許多礦山開發權,自然也難免有許多覬覦這一切的敵人。這些年要刺殺洪將軍的人不計其數,死在喜怒比手下的人當然也是不計其數。
這么一個混世魔王級的人物卻在五十六歲的年紀拜入太極道門,向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道姑求藝,這道姑又該是何等人物?只要這個噱頭一丟出去,不但能氣瘋那個東瀛娘們兒,還能讓真意太極在南洋武術界一夜成名。甚至如果運作得法還有機會將安意如推送到地區宗教界偶像級人物的地位上!
安知遠的老本行就是做礦產的,相關的資源和人脈都是現成的,如果能將東瀛財閥在昆嵩的勢力取而代之,由他跟武衛寧攜手搞一家礦產公司,相信不會是一件太費心的事情。踢開了這第一腳,后面再搞海上資源合作開發,建設內燃機基地等事宜就更容易了。
一日之間,這件事一躍成為了李牧野當下要辦的頭等大事,只要辦成了這件事,李牧野在這邊就算擁有了一個堅實的根據地。而要想辦成這件事,搞定喜怒比只是個小小開始,拿下高棉族軍閥首領洪潮才是真正的大考驗。
接連數日,李牧野把自己關在道館內,養傷之余,主要是研究高棉人在越南的歷史,以及洪潮這個人的發家史。安意如則一直在阮世雄的幫助下籌備喜怒比正式拜師入門的大典。
這件事沒有必要弄得盡人皆知,不過考慮到喜怒比在武術界的影響力,這個正式的儀式還是不能少了的。并且該有的規模也不能少了。因此道館這些日子里里外外都在忙活。上上下下的人,除了小野哥可以不問世事外,幾乎個個忙的腳攆后腦勺。白起這個頂門大弟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惡來這幾天也回來幫忙了。
這小子去阮世雄那邊,名義上學藝,實際上阮世雄沒什么可教他的,倒是跟寒軍這個人學了不少東西。
原來這寒軍之前的身份竟是個參加過自衛反擊戰的共和人,而且還是某部偵查大隊的一名尖兵,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受傷被俘,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兩國恢復外交關系才被放出來。
他所謂的黑龍拳法其實就是當年軍隊中流行的一套注重實戰殺法的格斗技術。而他更出色的技術其實是潛伏,射擊,爆破等特戰技術。惡來在這方面也是受過克格勃精英級別的特訓的,來到燕喜名堂后很快就跟同好的寒軍成了忘年至交。
寒軍自稱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無兒無女,所以幾乎從不提及過往。李牧野知道這個人一定有一段令人扼腕嘆息的往事,所以特別指示惡來要多跟他接觸。惡來跑回道館幫忙,倒是也經常把寒軍扯上一起過來。
李牧野最近打算帶著安知遠拉上武衛寧親赴昆嵩,看到寒軍后忽然生出招攬之心來。
在南洋這塊地方混,是離不開槍桿子的,而本地華族卻是所有人口過五百萬的少數民族中唯一沒有民族武裝力量的。如果有一支完全由華族人組成的小股精銳力量,勢必可以更好的幫助安知遠更好的在本地區站穩腳跟。
貂熊傭兵目前在白無瑕手中掌控,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已經有千人規模。每一名成員都可謂是身經百戰精銳中的精銳。新任指揮官是一個叫漢尼拔的白人少年,雖然不到二十歲,卻著實是個軍事天才人物,貂熊傭兵在他手中更具整體性了,戰力提升很快,但也成了一個淘汰率極高的團隊。
有些年過四十的老成員受傷后便退回到終南山中賦閑,傷勢養好后也沒有被召回歸隊,直接退休被白云堂養起來了。這是一個巨大的資源浪費。李牧野先前當然懶得關心這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但現在既然有組建華族武裝的想法,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兄弟崔可夫。
白無瑕在南美地區還有一支規模更龐大的私人武裝力量,老崔受命加入以后便成了白無瑕集團在軍事方面的第一人。白云堂拓展海外江湖版圖,一切跟軍事方面有關的事情都是他負責的。李牧野一打電話,這老小子就想起了終南山中的那些貂熊傭兵的退伍老兵。
兵貴神速,小野哥一聲令下,老崔在當天就展開行動,果然招募回五十名退役的貂熊老兵。當晚就動身從國內往河內趕過來幫忙。兩天后,這五十人便出現在真意太極道館。個頂個都是沉毅老練的軍中好手。道館人手一下子充裕起來。
在李牧野的計劃里,這五十個老兵就是火種,有他們做骨架,就可以在本地區招募華族青年進來,加以訓練后,配備上武器裝備,再通過武衛寧的關系搞一個正式的番號,這支特殊武裝力量就算正式誕生了。
只是這些老傭兵們都不了解南洋,搞軍事在行,做指揮官卻差強人意,而且他們還都沒有交趾國的綠卡。這就體現出寒軍這個南洋通的價值了。從九十年代初至今,在這邊混跡二十年,無論是軍事素質,還是個人戰力,還是對本地區的了解程度,都堪稱這支隊伍首領的完美人選。
李牧野決定在動身去昆嵩之前搞定寒軍,這個人沉默寡言,看似冰冷不近人情,但卻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兒。對于當年阮世雄的收留之恩始終不忘,這些年為阮世雄打生打死爭名聲,從來沒含糊過。一個知道感恩的人,卻寧肯流落異國他鄉,也不愿提及過往親人故國,小野哥相信,這個人的內心中一定有一個許多苦楚和秘密打成的結。
要想解開一個人心中的結,就得先了解這個結是怎么形成的。要了解一個曾經的共和人,當然是通過阿輝哥的渠道最為便利。
這一天,李牧野命惡來把寒軍請過來,在房間里單獨與他會面。
連日來在道館內閉關養傷,之前在紅河里被水侵傷了多處經絡,盡管在安意如精心調理下內傷已經恢復,經脈貫通如初,但機體死亡的傷害還是在小野哥身體里留下了一點后遺癥,安意如診斷他在養病期間還殫精竭慮,直接導致肺葉經和小腸經都發現了不可逆轉的物理病變,簡而言之,就是有一些細微經絡細胞化了,不再具有通氣活血的功能,這讓小野哥看上去不只是平凡,甚至還顯得病弱。
寒軍從進門的一刻起就在密切觀察李牧野,他之前與李牧野有過一面之緣,但也只是淺談兩句客套話,似這般單獨正式的會面卻是頭一回。看罷多時,實在是很難在心中將眼前氣質陰郁的病夫跟惡來口中那個權柄在手,被國內很多大人物認為是當世最可怕的人物聯系在一起。
李牧野也在觀察他,阿輝哥提供的資料很有限,但卻足夠說明問題。
“寒軍,你是個英雄,不是你家鄉人口中的俘虜廢物。”李牧野一開口便像一記重錘砸在寒軍心窩上:“當年那些人對待你母親的方式是不公平的,我可以為你正名,還可以讓每一個曾經因為你被俘事件侮辱你母親的人付出代價,另外,我還可以給你指引一條讓你母親因你驕傲,讓你昂首還鄉的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