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和恨是一對雙生姐妹,代表了人性的兩種極端情緒,隱藏在人性的兩面。一旦某一面走到絕路上,另一方便會趁機粉墨登場。
李牧野已經想到女人是誰了。姐姐的死訊帶給他巨大的刺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對外界事務的判斷力,但他畢竟是江湖喋血中磨礪成長起來的一代梟雄,即便深陷于痛苦陰影中,也依然有著梟雄敏銳的本能直覺。
這時候,腦子里忽然想起了白無瑕在煤城看自己時那嘲弄的眼神,頓時陷入長久的沉默。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明白了。其實他早就隱約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對真相而已。之前李牧野一直不理解覺醒后的陳賦書為什么對自己一直帶著敵意,卻對李麥那么好。還有她對白無瑕的敵意和那些頗有針對性的作為。
現在有了這個清晰明了的答案,一切就都不難理解了。
在渭南城里發生的那些事只是她為了擺脫白無瑕的控制所采取的極端動作。
秘密跟施羅德合作的人是黃飛虎,因為黃門的影響力,施羅德號才會出現在共和國領空上方。老玄塵也是被她拉入到這個局中專門針對白云堂的。有些事白無瑕不方便明說,就是因為她正是母親陳淼生前的第二人格。
十一年前,白無瑕作為護法幫助陳淼將第二人格以灌頂之術投生在先天失魂的陳賦書身體里。從血親的角度看,她依然可以算作是小野哥轉生的母親。正因如此,所以白無瑕才不愿意直接告訴李牧野真相。那時候陳賦書說了很多白云堂的壞話,向來錙銖必較的無暇魔女卻幾乎沒怎么辯解過,顯然也是因為她早就知道這是一筆算不清的糊涂賬。
清官難斷家務事,李牧野現在真有些愛恨難明了。
陳賦書與黃飛虎必然是早有勾結的,所以黃飛虎才會配合她,幫助她從白云堂的掌控中脫離出來。當年在黃門紫薇堂黃飛虎發現了陳淼雙重人格的秘密。于是就趁機與現在的陳賦書達成了某種默契,點化陳淼去開啟神宮地穴。從這一點說,陳賦書也可以算作是自己的仇人之一。
無論事情真相如何,其實對此刻的李牧野來說都沒多大意義。如果沒辦法從這里脫困,一切猜測都是無用功。
冰洞監獄時刻亮如白晝,人在其中,坐臥不寧,熱量流失的極快,除非強行進入龜息冥想狀態。否則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中,對人的意志力無疑是個巨大的煎熬。
李牧野此時此刻已經攀延到超過兩千米的高度上,那個疑是陳賦書的女子贊他是自從前蘇聯建立這個鬼地方以來第二位攀爬到這個高度的人。她說話刻毒,張口蠢蛋閉口傻瓜的罵著小野哥,食物供給也經常是隨心所欲,有的時候多給幾口,有的時候則只給一點點。多半時候都是一般人難以下咽的粗制干糧,偶爾給一塊肉也都是皮毛帶肉掛著血漿的生肉。
無論多難吃的食物,李牧野都只是默默的吃進肚子。困在這個鬼地方,熱量補充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因為光線始終沒什么變化,李牧野對外界的時間漸漸失去了概念,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這里多久了。那個女子每次送來食物時都不必現身,只是將食物沿著甬道丟下來了事。她送食物的時間并不固定,有時候只間隔一次冥想時間,而有時則要冥想很多次才會送達。
冰洞監獄地處地下兩萬八千米深處,空氣供給十分有限,空氣中可供采集的元素物質稀薄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換做一般人被困在這里,根本不要一天時間就會因為缺氧而窒息死亡。但是這樣的空氣質量對李牧野的生存卻并不構成困擾。
最讓小野哥感到痛苦的依然是內心中仇恨的火焰和對自由復仇的渴望。為了盡快逃離這鬼地方,他竭盡所能的采集這一切可以吸納到自身的營養物質。女子送來的那些粗糙的食物營養很有限,但李牧野必須珍惜每一次攝入食物的機會。他通過冥想和念力,將自身想象成一座五行生克的反應爐,一切營養物質投入進來都會被最大化利用。
所以,盡管困了不知多久,他卻根本不需要排泄。因為一切物質都被身體吸收轉化成熱量了。最開始的日子,他經常會去嘗試攀爬那條兩萬八千米長的冰道,但現在,他已經停止了這種無謂的嘗試。攀爬冰道的消耗巨大,如果體內熱量儲備不足,那些嘗試根本毫無意義。
李牧野的攀爬紀錄暫時定格在了兩千米。小野哥很清楚,這并非是自己的極限,但就目前身體所儲備的能量而言,還遠遠不夠攀上頂峰的。對方的食物供給很有講究,基本上只夠維持日常熱能消耗的。
除了女子外,目前還沒有其他人來探視他。李牧野有時候會想,在外界而言,自己是不是已經是個死人了?如果是這樣,老袁和老葉他們必定會十分難過。白無瑕那惡娘們兒多半不會太在乎即使明知道這些想法毫無意義,不過是徒費心念之力,他還是會禁不住去想。
現在的李牧野對于心神念力的運用和控制水平有了極大提升,為了能精準控制能量消耗和最大化的從稀薄的空氣中采納元素物質,他唯有不停地鍛煉提升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女人供應的食物只夠抵御這鬼地方的陰寒氣息,想要有所結余,積累足夠的能量爬上去,就必須依靠自身的念力從外界攝入更多暗物質元素。
人的生命由兩部分構成,精神意志和身體,維系身體的生機或者強大自身需要消耗各種元素物質,而保持精神意志不滅,乃至升華讓精神意志變得強大,則只需要不斷強化神念原力。目下,這是李牧野唯一能修煉的暗物質元素了。
精神意志是有極限的,所人才會困,會乏,會倦,會因為精神不振而影響到身體機能,甚至會因為連續煎熬導致精神過度疲倦而死亡。東西方都有針對精神意志修養的法門,大道一理,其實都是通過冥想和調息來提升精神力量。而在這個過程中,身體會出現各種不舒適感覺來干擾這種修行。所以才由此誕生了一些體術導引之法來配合。
李牧野現在的精神感應能力早已不需要體術導引術的配合,即便是在這樣的極端環境里,他也可以精確控制身體的感覺和消耗,最大化的讓自己在攝取食物之外,把更多時間沉浸在冥想調息狀態中。
在中亞大山里,李牧野從那座青銅棺槨中領悟到以自身為熔爐,借五行生克之理煉化吸收各種元素物質的竅門。在這個鬼地方自然沒有那么充沛的元素物質來供他熔煉轉化,不過就算是有限的一星半點也同樣可以被他以這種訣竅法門采納。并且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狀態一天好過一天。
那些微不足道,具有靈性的元素物質很難被捕捉到。可惟其如此,才需要他擁有更強大的精神念力。他將身魄想象成那座青銅棺槨一樣的反應爐,以入微的細致方式體會每一種元素物質性靈和磁場特征,引導吸納著周圍的稀薄的元素物質進入自己身體。讓自身最大可能的接近元素物質的本真。與此同時,他的神念原力也變得日益精純。
這一天,李牧野正在冰洞底部盤膝打坐,圍繞他身體周圍,正形成一座肉眼難辨,光影流轉的兩儀太極陣勢。稀薄而精純的元素物質以空氣的形式在他頭頂天庭上方旋轉成渦流緩緩被吸入。
“你還真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女人的聲音忽然響起:“跟你的死鬼老媽一樣執拗。”
“我這個人天性如此,有恩必報有仇不饒!”李牧野睜開雙眸,眼中光華不顯,宛如深淵,回應道:“人生若無恩仇糾葛愛恨癡怨喜怒悲歡,生而為人又有什么趣味?”
“說的還挺深刻的。”女子道:“可惜你這天賦姿質太遜了,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沒有可能戰勝黃飛虎。”
“能不能由天,做不做才是我的問題。”李牧野忽然反問:“您呢?您活到今天并不容易,這么執著又為了什么?”
“你干嘛對我這么客氣?我待你很好嗎?”女子被李牧野客氣的稱呼弄的有點困惑,她自問這些日子把小野哥折磨的夠慘了,按理說這冰洞里的蠢蛋該恨入骨才對,她也正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現在李牧野對她的稱呼用了您字,而且語氣十分客氣,反而讓她覺得奇怪不舒服了,道:“古里古怪的家伙,難不成你有受虐的癮?”
“您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李牧野執拗的說道。
“真是個難纏的蠢蛋。”女子道:“原本我是懶得討論這么無聊的話題的,不過看在我今天心情不錯的份上,就拿你打打趣陪你聊幾句好了。”頓了頓又道:“我跟黃飛虎和施羅德那些傻瓜可不一樣,居然妄想著要毀滅這世界,然后再去當什么創世神,這些豬油蒙心的蠢貨說到底還都是凡夫俗子,所謂的神性也不過是貪戀更大權力的人性罷了。”
李牧野安靜的聽著,盡量克制住打擾她說話的沖動。如果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她就是母親第二人格在其身上覺醒后的陳賦書。那么她接下來也許會給自己一個能夠解開那些心頭困惑的答案。
“我這輩子就想活個順心如意,想怎么活著就怎么活著,看哪個不順眼就干掉哪個,若喜歡哪個便跟哪個好一好。”女子揚聲道:“什么國家民族,什么親情愛情,恩怨糾葛統統都是耳邊風,風中語,不值得耽擱一分一秒,我現在年輕好看,擁有一個完全屬于我自己的,生機勃勃的新生命,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
“我懂了!”
“你這蠢蛋,懂什么了?”
“我懂我母親為什么會死,我還想明白了您為什么要在渭南城里演那一場戲,還有您為什么把我困在這里了。”李牧野道:“陳賦書,我是該叫您姨呢還是別的什么?”
“嘿嘿,原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可惜你就算知道了也沒什么用。”陳賦書道:“你叫我媽也沒用。”
“當然有用!”李牧野道:“您帶走了屬于我的人,拿走了屬于我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你想怎么拿?”陳賦書用嘲弄的語氣說道:“小李麥是我的孫女,她天姿絕頂,配得上我的血脈,那個叫安意如的傻大姐天賦平平,但也算不俗,而且性情醇良無垢,留在身邊照顧我也挺不錯的。”
“還有我姐姐的孩子呢?”李牧野問道。
陳賦書道:“那你得跟黃飛虎和施羅德那些人要去,我對你姐姐的事情可沒什么興趣,我跟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交易,他們幫我擺脫你母親的意志和白無瑕的掌控,而我則負責幫他們殺掉一個老家伙,順便讓這個世界涼快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