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到家,薩芬娜沒有按照約定離開,還帶來了兩個人。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毛利族小伙。女人濃妝艷抹一臉假風流掩不住的油膩頹廢,小伙奇裝異服兇神惡煞,臉上寫著一行字:這世界對我不公平,所以我沒必要公平對待這世界。
男人一瞧這陣勢就知道自己這好人注定難當了。
窮人總有窮的原由,此事無關善惡,窮不等于善良,所謂良心喪于困境,比較而言,窮人更容易心態失衡,揣著我窮故我有理的病態心理,變得窮兇極惡。當然,窮兇容易,想要極惡還得有作惡的本錢。
男人這一生縱橫江湖,豈會瞧不出這一家人在打什么歪主意。
毛利族小伙子掀起衣服,亮出一把手槍。
量子科技時代,這種破玩意已經就作為上一個文明時代的記憶被淘汰掉了。現在的人工智能巡警配備的都是脈沖槍,與人工智能本身攜帶的高能電池配套使用,可以自由調整殺傷威力。殺傷效果從輕傷到死亡有好幾個級別。用起來完全無后坐力,效能和初速都遠遠勝過機械發射火藥彈丸的槍械。
薩芬娜湊上來介紹道:“我昨天忘記跟你說了,我還有個男朋友,叫巴巴,這個就是,他想跟你商......”
話沒說完就被毛利小伙兒粗暴的扒拉到一旁,嘰哩哇啦用毛利語說了一堆。
男人不必聽懂也能想象得出他是什么意思,這三口人是看中了自己這套廉租房了,想要賴著住進來。不過這件事并非那么容易的,可以說如果沒有男人的配合,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聯盟對移民廉租房的使用有著嚴格的規定。其中一條就極大限制了房子被其他人強占去的可能。每一個中簽得到使用權的移民都需每星期親自去相關部門報備登記,證明自己依然活著并且還在繼續使用這廉租房。地下移民區的人工智能巡邏警察也會不定時定次的登門核查身份。一旦發現情況有異,便會立即采取強制措施。
“那啥,李先生是吧,是這樣,我們娘仨打算在你這里住下來。”中年女人操著變了味兒的東北口音說道:“你看看你是啥意思,同意還是不同意,給句痛快話。”又道:“哎,那個誰,我提醒你一句,這是我姑爺,人送綽號移民城疤面煞星,曾經在深圳那邊憑一把槍干掉四個六a黨成員,你一個人住這么大地方,很容易惹來麻煩,我的意思你懂的。”
男人看一眼薩芬娜,小黑妞兒慚愧的低下頭不敢與男人的目光對視。又把目光投向毛利小伙兒。這小子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挑釁的對視過來。男人咧嘴笑了笑,忽然伸手變戲法似的從他腰間把那支手槍奪了過來。
小伙兒原本黑漆漆的臉色一下子更黑了。
男人拿起這支槍將槍口對著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品頭論足道:“上世紀九十年代意大利出產的坦福利奧,挺好的東西。”說著忽然扣動了扳機,咔噠一聲,槍里沒有子彈。
“疤面煞星,果然名不虛傳。”男人嘿嘿一樂:“這槍停產有四十年了,北歐軸心同盟那邊為了推廣新武器,把所有庫存彈藥都給銷毀了,這東西的子彈現在意大利黑手黨那邊可不便宜,要是能找到匹配的子彈湊在一起,直接送典當行能當金子換錢,你居然拿來殺人,還真不是一般的有錢。”
中年婦女一臉尷尬,毛利小伙兒憤怒的沖上來試圖把家伙搶回去。
男人把槍丟還給他,忽然從三人溫和一笑,道:“想住就住吧,我反正白天要開工,晚上一個人也是無趣。”
這一下轉折來的太快,對面仨人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這個時代里,能這么大度的以德報怨的人簡直堪比絕種的動物。
中年婦女聞言大喜,恬著臉湊上來道:“哎呀,大兄弟啊,我聽你這口音咋好像也是東北的呢?怪不得這么敞亮呢。”
“別,老妹兒,你別跟我套磁,咱還沒熟悉到那個地步。”男人年輕俊秀的臉上掛著笑意,道:“丑話說在前面,留下住可以,不過得遵守我的規矩,在這屋子里不允許出現拜爾公司的產品,速食品,藥劑等等,只要被我發現了,立即走人沒商量,還有住進來以后需要什么就跟我說,以前那些小偷小摸的習慣都收起來,該找工作找工作去,該上學的上學,老妹兒你愿意去二里莊那邊上班就還接著去,公用停車場里有我一輛車,會開你也可以拿去用。”
經濟停滯不前,貧富兩極分化,巨大的貧窮人口基數帶來巨大的社會問題。首先就要解決溫飽的底線,這個事情沒有保障,大量的貧困人口會讓聯盟政府陷入巨大困境。這個時候總部設在南美的拜爾公司站了出來,開始向全世界販售他們的廉價方便速食,在先后得到三大聯盟的準入許可后,他們的自動販售機迅速鋪遍全世界各大城市。
廉價,滋味口感都還不錯,冷熱自選,方便即食,風格囊括了世界各地的菜系。很快就成了全世界貧困人口的福音。
“唉呀媽呀,這說頭還真不少呢。”中年婦女一臉為難的:“別的玩意都好說,那現在有幾個人能離開拜爾公司的產品啊,大伙都知道他們賣的東西毒性大,可那沒毒的食品咱們平頭百姓也吃不起啊,大兄弟......我也不知道咱倆誰大,反正看面相我肯定比你大,就這么湊合叫,你湊合聽吧。”
“行吧,叫什么就是個稱呼,隨便你。”
中年女人喝了口水,又道:“滿大街的無人超市都在賣他們的產品,只要是入口的東西就屬他們賣的便宜,還有那人工智能,政府也號召盡量少用,可實際情況呢,為了節約開支,政府自己都在大量采購人工智能的巡邏警察,你不讓我們吃拜爾旗下的產品,那還不如直接把我們趕大街上呢,起碼凍死比餓死的滋味好受些。”
“我吃什么你們就吃什么,這一點沒有條件可講。”男人神情嚴肅,語氣不容置疑。
薩芬娜道:“老李,你說的第二條我們恐怕也很難辦到。”又道:“我媽上班的問題好解決,巴巴不行,他沒有文憑,暫住信息卡早就過期了,這城市里到處是人工智能的設備,但凡是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活兒都被機器人承包了,我們這種沒文憑沒技術的,在這里除了領救濟外,啥也干不了。”
“成吧,那就跟我學做廚子。”老李道:“這個活兒只要是干好了,到什么時代都不會被淘汰,那人工智能可以批量生產湊合吃的快餐,但它永遠也做不出來中華美食的色香味意形來,只要能把手藝學好了,一輩子飯碗不用愁了。”
中年婦女聽了,大為高興之余又不免有些疑惑:“那個大兄弟,咱們這非親非故的,你咋對我們娘仨這么好呢?你幫了我閨女,然后我們還想鵲巢鳩占,按說你不把我們送巡邏中心就算仁義了。”
“誰讓我是雷鋒城出來的呢。”老李笑了笑,又道:“別跟我客氣,也別打聽我叫什么,問就叫雷鋒。”
“哎喲,這是多少年的老梗了,我還在上小學那會兒就沒人說這個了。”中年女人道:“不讓我問你叫什么沒關系,我得把我叫什么先告訴給您,我叫薩日蘭,回頭巡邏機器人來做人口調查的時候您別告訴錯了。”
“行,以后就喊你大蘭子了。”老李點點頭,道:“你們歇著吧,我得上班去了,冰箱里的東西可以隨便吃,晚上我下班回來給你們帶宵夜。”
薩芬娜湊上來問:“老李,你剛才說要讓巴巴跟你學廚子,從什么時候開始啊?”
“喲,這還上心了,知道走正道就好。”老李道:“怎么著也得容我跟管事兒的打個招呼吧,他不是這個圈子里的孩子,又是個啥也不懂的毛利孩子,想在這一行里吃碗干凈飯,可比你們領救濟金吃拜爾速食難多了。”
薩芬娜很不好意思,道:“老李,真的是太感謝你了,昨天晚上咱們才認識,非親非故的,你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
“沒事,別有壓力,我也是無聊鬧的。”老李道:“你當時搶劫能找上我,就是咱們的緣分,我也有孩子,大閨女比你還大幾歲呢,看著你就像看著她了,這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既然有孩子,怎么不跟你孩子一起生活呢?”薩日蘭好奇的:“我聽你說的意思,你是有手藝的大廚啊,那工資收入應該不低吧,怎么不好好買個房子然后把家人接在一起生活呢。”
“分開了。”老李神色一暗,道:“半生浪蕩江湖,做了一些荒唐錯事,有些錯誤可以挽回,有些錯誤就很難了。”
“怎么會這樣呢,你這么好的人能做什么嚴重的錯事啊。”薩芬娜跟著瞎著急道。
老李面色陰郁,道:“誰規定好人就不能辦壞事了?”
“像你這樣的又帥又有手藝的男人,就算辦了壞事,只要肯改過也應該被原諒。”薩日蘭道:“你老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換做是我,天天把你供起來哄著都怕不夠。”
哈哈!老李忽然開懷大笑起來。他已經記不起自己上次這么開懷大笑是什么時候了。笑罷才又道:“得,就沖你今天把我逗的這么開心一回,就沒白收留你們,那暫時就先這么住著,抽空我再幫你們在這附近申請一間。”說完抬腿就走。
上午十一點半,中華樓餐飲集團京城總店,后廚在這個時間正在準備預定酒席的飯菜。
行政總廚孫福昌一臉陰霾坐在當中的高腳椅上,手里端著茶壺,目不轉睛盯著施施然走進來的老李。
“李師傅,您這是上的下午班吧?”孫福昌陰陽怪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會做幾個菜就覺著自己算一號人物了,這后廚一百三十六個人,哪個不會做菜?偏偏就您這么大譜兒,好家伙,比我來的還晚,您覺著合適嗎?”
“太不合適了。”老李慢條斯理走到熟悉的案頭前,拿起壓在案頭上的菜單瞥了一眼又丟回去,道:“算了吧,既然都會做,那你就看著安排誰來做吧,我后面卸貨去。”
“哎,別介呀!”孫福昌趕忙阻攔:“話沒說完,您哪去呀,后面卸貨有的是人,我招您進來是讓您干那個的嗎?過來聊幾句,有好事兒找您那。”
老李轉身也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行,今天我心情不錯,跟你閑扯兩句。”
孫福昌道:“前面葉老先生十一點就進門了,這菜呀還得你來做,兄弟,你不是不曉得這葉老先生的嘴巴有多厲害,老人家是中華樓的開山元老之一,也是頭一份兒的老饕,可著四九城轉三圈兒也未必能找出一位比他老人家會吃的主兒,每次過來都點您的將,別人就算是想伺候角兒去,也沒這個福分和把式呀。”
“菜單我看了,還真不一定非我不可。”
“得,您快別謙虛了,這個差事今天還得您來。”孫福昌道:“轉過天來就未必了。”
“啥意思?”
孫福昌道:“就您這水平,一直留在我這兒顛勺不合適。”
“喲,老孫,你這是要抬舉我呀。”老李笑瞇瞇看著他,沒有動手的意思。
“可不敢這么說,這是周總的意思,不過我反正是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今天周總過來招呼了一句,我就趕快把您給抬出來了,這可都是大實話,我對您那絕對是實心實意,可著整個后廚一個個拎出來,除了您之外,有第二個敢叫我老孫的嗎?這不樓上專門給您新增設的一個職位,后廚行政主管。”孫福昌道:“怎么樣?這回您該愿意屈尊了吧?”
“你去替我回一句,我就喜歡頭鍋炒菜這地兒,聞著這廚房里的味道我渾身都舒坦,上面的辦公室跟我八字不合。”老李點燃一支香煙抽了一口,接著道:“還有你也甭一天到晚跟我這兒泛酸,真要是想坐你屁股底下那把椅子,也不用等到今天,還記得一年前楓林晚老葉來的那次吧。”
“記得,怎么敢不記得呢。”孫福昌的臉子有點難看,那件事過去挺長時間了,卻仍讓他記憶猶新。
當時這個老李沒來多長時間,干的還是打荷。楓林晚的葉老在向來以刻薄著稱的董事長周靜的陪伴下親自進入到后廚,當眾說了一段典故,里邊含了四道魯菜,葉老要求后廚做出來,否則就要摘了中華樓的招牌。
孫福昌作為望海樓嫡傳的魯菜大師,行政總廚,中華樓的頭牌,甭管什么菜系,這世上他不會做的菜已經不多了。但葉老先生的這個典故他沒聽過,更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是哪四道菜。最后實在沒辦法,就在他決定認栽的時候,這打荷的老李忽然把他叫到一旁,說了四道魯菜的名頭,又特別提醒他葉老先生典故中的特殊講究,這才讓他過了關。
招牌沒丟,后廚的臉掉地上也算撿起來了,孫福昌卻沒有因此對這老李心懷感激,反而是處處提防。明面上提拔他做了頭鍋炒菜師父,暗地里卻沒少了下絆子。
楓林晚的葉老是酒樓的常客,每周總要來上三兩次,老頭子嘴刁的厲害,只吃老李一個人做的菜,一次點上四菜一湯,吃完就走。只要換個人做,一口就能吃出來,立馬掀桌子罵人。雖然京城是尺寸之地,中華樓也是規矩方圓分明之所,但這位卻是傳說中的高級原力覺醒大師,國家暗物質研究學科奠基人之一,國寶級的人物,當著董事長的面砸招牌都不帶往回掛的主兒。老人家發起飆來,下頭的人就等于經歷一場雷煙火炮。
“記得就行。”老李道:“這么大的行政總廚,用不著跟我一顛勺的較勁,當間兒隔著那么些個廚師長呢。”
“這真不是跟您較勁,實在是哥們兒這廟太小,供享灶王爺的神位,容不下您這尊逍遙自在佛。”孫福昌道:“您看看我這一天到晚進進出出的兄弟們,哪個不是活了一身壓力苦哈哈,哪個敢跟您似的不把這飯碗子捧到頭頂上,說實話,您這個樣子多少有點影響我這后廚的士氣,您懂我的意思不?”
老李意會的點點頭,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今兒必須得接受這個職務?”
孫福昌:“否則,我這屁股底下的位置就坐不住了。”
“不至于吧?”
“絕對至于的。”孫福昌道:“由您在這,我最怕楓林晚那位老爺子啥時候來了心情,又跑到后廚來講故事,您高升到樓上辦公,今后不用做菜了,他老人家對咱們這兒也就沒了興趣,估摸著就不會再來了。”
“讓這老葉頭今后不來還不容易,大把大把放鹽,吃惡心了他,管保以后不會再登門。”
“爺!”孫福昌忽然面色大變,帶著哭腔撲倒在地,叫道:“我喊您一聲爺了,可不敢這么干,葉老先生是什么人您不是不知道,您要是這么干了,那就不是砸我飯碗了,而是要我老孫命呢,今兒,您要嘛高升一步上樓,要嘛伺候完葉老先生這頓飯以后就自己辭職走吧。”
“懂了,你這也是接到了周總死命令對吧。”
“沒有比您更圣明的了。”
老李心中暗嘆,這老葉這是一計不成再生二計,擺明了不讓自己過的安生。這孫福昌就是個背黑鍋的受氣包,雖然有點小毛病,但不應該因為這池魚之禍背這么大一口黑鍋。看來是有必要跟他好好談一次了。否則這倔老頭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得,我明白啦,這事兒跟你說不著,我上樓找那能說理的人去。”說著,動身離開后廚,直奔前面樓上葉弘又常來常用的那個包房,剛走到一半兒的時候,忽然前面一身巨響,一團強光亮起,接著是強大的沖擊波猛然擴散開來,前面目力所及的十幾個人被瞬間分解蒸發,消散在空氣中。
老李站在一片廢墟當中,茫然四顧,心中存疑:這他嗎什么情況?苦肉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