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亮起了一抹魚白肚,第一抹陽光照耀在洛水城的城墻之上。
來自地龍宗的師徒三人站在城墻之下,少女古靈踮著腳眺望著城內街道,微微皺眉。
少年南月說道:“師姐,估計陸沉遇見了某些事情所以耽擱了過去,我們還是先回宗門吧。“
少女伸出手搖了搖手中的銀票靈幣,一本正經皺眉道:“可是陸沉他的銀子還在這里,若是不還給他,日后江湖上傳出我古靈女俠偷竊他人銀票那該怎么半?”
南月欲言又止,很想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師姐您這一輩子應該也只會在道教神仙的路上越走越遠了,怎么可能會莫名其妙成為一個女俠?只是看見師姐那確實很惱火糾結的樣子,還是忍住了。
罩得住老人看了眼時辰,笑道:“相逢是緣,分離也是緣,既然天意如此不必強求,日后那些銀票找個機會換回去便是。”
老道人話語敞亮,內心還是有些遺憾的,雖然這里離地龍宗已經不算太遠,但終究還是有著一段路程,若是有陸沉同行,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
這倒不是老人多慮,實在是血魔教暗地里的魔頭太多,曾經在小橋鎮上發生過如此重大的事情,天知道接下來莫名參與進去的他們會不會受到什么無妄之災。
要知道罩諄修道以有八十余載,至今還僅僅只是道教五層樓的水準,離那三境如意估摸著就是一輩子的距離了。
壽元漸滅,罩諄已經看淡了世事,這趟陪兩個心愛徒弟走著一趟江湖其實就算是他對自己人生最后的交代,等這趟回山估計就會從此封山,再也不會出世,于是自然不會希望出現什么其他的瓜葛。
少年顯然心思聰慧,比師姐更快看穿了老人的憂慮,小聲說道:“放心吧,師傅,這里好歹是中神州,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多邪魔外道?并且師傅您壓箱底的不是還有幾張神行符嗎,到時候實在不行溜之大吉唄。”
罩諄一瞪眼,罵道:“臭小子,為師真沒了!”
南月撇了撇嘴,說道:“師傅您每次都說沒了,但每次關鍵時刻都是唰唰的往外丟。”
兩人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就聽見古靈驚喜的嗓音,“哎!他來了,來了!”
街道之上,陸沉從遠處走了過來,望著老人問道:“要走了?”
罩諄點了點頭,笑道:“是時候該回到宗內了,不知道何時才能相逢。”
陸沉說道:“我跟你們一起走,剛好順路。”
罩諄老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感激神色,他自然心知肚明對方的意思,笑道:“那便多謝了。”
少年和少女對視一眼,也是看出了眼神中的喜色。
中神州官道之上,四人同行。
其間繞了個遠路。
沿路都是一條筆直的鄉村小道,周圍無數的稻田房屋遍布著,朝著遠處蔓延,望不見盡頭。
煙火繚繞,雞犬聲鳴,很是祥和。
陸沉從始至終沉默寡言,只是靜靜的望著前方。
少女是個耐不住性子的,四處望了望,說道:“師傅師傅,您不是說您的家鄉就在這附近嗎,還沒到?”
罩諄笑瞇瞇停下了腳步,指了指前方道:“已經到了啊。”
古靈和南月瞬間就將腦袋轉了過去,然后同時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小土剁上蓋著一個由茅草和零散模板組成的破爛草屋,歪歪扭扭,已經廢棄很久,不遠處是一個小臺階,通向更高出的山上。
少年和少女同時臉色古怪,因為這實在是有些太寒酸小氣了些,不說配不配的上師傅這罩得住道人的稱號,單說住人都有些難了吧?
罩諄笑瞇瞇道:“別小瞧這個屋子,好歹也翻修過幾次了,只不過估計是覺得我再也不會回來,所以就放在這里了。”
古靈雙手環胸,一臉老氣橫秋道:“師傅您也真是,肯定是修為有成了就忘記家鄉了,這些年肯定都沒回來過吧?到最后別人連你屋子都不管了,也怪不了誰。”
罩諄灑然一笑,耐心解釋道:“修行修行,踏上修行路便已經算脫離了凡塵,自然不可與塵世有太多牽扯,你想想,一個大山深處的小山村,無非就是水源問題,女人問題,謀生問題,若是我專門做些什么,他們有恃無恐,在方圓百里作威作福,那么其余被欺壓的人怎么想?要是我哪一天身死道消,其余村子的人又剛好出了個修為有成的仙師,你猜猜他會怎么做?豈不是原本一樁福庇子孫的事情,瞬間就又成了一樁孽緣。”
古靈翻了個白眼道:“師傅您就是爛好人,說的您不這樣做,別人就不會這樣做一樣。”
老人揉了揉少女腦袋,語重心長道:“古靈啊,別人如何做是別人,別人要是真做了,那你師傅我做些什么,那就有道理和底氣,就更能理直氣壯一些。”
陸沉望著這件破爛的小草屋,點頭道:“道長好見解,道家的清凈無為融會貫通,就憑這些想法,修為就應該再高一點。”
罩諄轉過頭有些驚喜道:“小老哥也覺得我這輩子也應該去那三境上面看看風景?”
“嗯....“
陸沉緩慢的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說道:“你就是資質實在太差了點而已。”
聽見這話,少年少女皆是哈哈大笑。
罩諄臉色精彩,最后重重的嘆了口氣,道:“這話就真的傷心窩子里了。”
夕陽落下,天邊成了一幅綢緞畫,于是眾人決定在這里待上一晚。
南月古靈去溪邊抓了幾條魚,摘了點野菜,然后就在草屋旁生火燒菜。
不少村民看見了這一幕,望著眾人,臉上都有些警惕和陌生。
罩諄不知道過去說了些什么話,那些村民臉上的警惕神色瞬間消失,反而還帶了些許熱情。
少年南月親自下廚煮了小鍋魚湯,湯面之上浮現著幾顆青菜,不到一會,一股肉香就傳了出來。
“師傅師傅,我覺得師弟的廚藝真棒,要是以后修為不成,也可以在宗門當個廚子,保證餓不了!”古靈嘗了口魚肉,一臉心滿意足的說道。
南月習慣性流露著笑容,樂呵呵的。
老人帶著笑意看了眼兩人,說道:“你以后遇見什么事情,還得多找你師弟聊聊,別一個人傻乎乎得,知道不?”
古靈癟嘴道:“師傅你今天真的很是啰嗦哎。”
罩諄笑道:“估計是人老了嘛,話自然就多。”
陸沉靜靜坐在一旁,望著鍋底的白湯,挑了幾筷子,覺得不錯,然后又挑了顆青菜。
大日終于徹底落在山后,小山村內一股暮色來襲,幾乎是極快便暗了下去。
數日的舟車勞頓,少年少女很快便在茅草屋內睡了過去。
罩諄道人將被子給兩人蓋好,然后緩緩走了出來,站在陸沉的身旁。
兩人同時抬頭望天。
陸沉終于開口道:“還有多久?”
從罩諄突然改變路途回到自己家鄉,便證明罩諄已經感知到了自己的命數,不然修行者向來不會輕易返鄉,這也算是修行界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修行一世,最后塵歸塵土歸土,自然要將自己的一生回顧一下。
老人笑意恬淡道:“近些時日有所感應,也沒多久日子好活了。”
陸沉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事,修行者能得知壽元盡頭,是好事。”
罩諄靜靜的望著遠處田野,眼神溫暖,臉色頗有些唏噓回憶,輕聲道:“當初我便在這里出生長大,記事兩三年便被師傅帶回了地龍宗,卻沒想到這一轉眼便就是一輩子,爹娘早逝,年少時的玩伴。曾經愛慕的姑娘也早已經入土....”
老人臉色有些迷茫,捫心自問,喃喃道:“先前我仔細想了想,修行一生,拋棄一切,可最終皆有所得皆不得,這樣的一生,值得么?”
陸沉雙手負后,抬頭望天,平靜道:“蒼穹之下,萬物皆為螻蟻,無數人族生靈以人之力企圖破開天幕,無論結果如此,這千百年來發生的一樁樁一幕幕你覺得如何?”
老人仔細想了想,隨后笑了出來,以四字結尾,“波瀾壯闊!”
陸沉也流露出了笑容,點頭道:“那就夠了。”
老人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緊繃的身形微微一松,呢喃道:“是的,那就夠了。”
罩諄突然轉過頭,笑問道:“敢問小老哥師承何處?”
陸沉平靜道:“劍閣。“
老人面色平靜,點了點頭,流露出了理所如此的表情,感慨道:“小瓶洲北地圣地劍閣,果然是那里的劍修啊。”
陸沉笑問道:“怎么”
老人破天荒認真想了想,隨后嚴肅道:“其實我想說,修道這么多年對你們劍修的感覺就是,你們劍修太他娘的不講道理了!剛學道時師傅說與劍修對決前期弱是正常的,畢竟劍修出劍的速度肯定比你們快!然而老夫好不容易算是修到了后期,師傅又跟我說,跟劍修對決后期打不過也是正常的,誰叫劍修后期出劍更快?!“
罩諄猛然瞪眼,罵娘道:“這他娘的!一輩子都在被劍修的謊言騙了,結果到老了發現還是打不過!怎么玩?”
陸沉聽見這話,嘴角微翹,隨后再也忍不住高聲笑了出來,笑聲傳遍了整個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