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這個翡翠頭面可是從父王在時就傳下來的,得給公主留著。”
令尹府里,這兩日,若敖子琰凡是看上眼的,都讓清浦往他那本厚厚的聘禮單子上添。
王夫人看著兒子就像蝗蟲過境掃蕩過整個令尹府,但凡見到個好的都要了去,死死地抱著那套十分喜愛的翡翠頭面的紅木錦盒不松手,“我的兒,你給你娘也留一點家底行不?”
若敖子琰一手摟著王夫人,一手同樣絲毫不松手地放在紅木錦盒上,“娘,你要知道,以后你媳婦的就是你兒子的,你兒子的自然都是你的,所以現在給的遲早都會還回來的。”
“就不要太在意這些小物件了!”
王夫人萬分不舍地放手,又把她從令尹那里得來的金庫鑰匙掏出來,交給兒子,長嘆了一口氣,“常言道兒子是債,娘就是前世欠了你的巨債,今生來償還的!這個你可要收好了,這可是你娘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才從你父親手里得來的。”
若敖子琰摟著王夫人,笑吟吟地道,“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怎么會欠兒子的債呢。”
王夫人伸著一根玉指點著雅致清俊的嫡子的額頭數落,“哼,換一個兒子,我才不對他這么好呢!我這輩子就欠了你一個人的債!”
“娘,孩兒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孩兒以后會和凰兒一起孝敬你的。”
王媽媽將沏好的玉羅春茶為二人添上,“夫人切勿這樣想,公子如此孝順,夫人以后就等有福享了。”
若敖子琰含笑接過王媽媽的茶,說道,“王媽媽以后還要幫我和公主帶孩子呢!所以現在可不能偷懶,把身體煉好了,得跟我一起進宮!”
“好好,只要公子不嫌棄老奴這把身子骨,老奴一定好好伺候未來的小主子。”王媽媽笑呵呵地答應。
王夫人放下茶盞,聞言嘆道,“你這公主都還沒有娶上,就開始給我們這一群老的弱的編排任務。等這公主娶到了,我們屆時都不知道被安排到哪個旮旯角去了。”
若敖子琰笑道,“娘,我會和媳婦一起孝順您的!”
“娘就算了,好好對待你父親,他為了你的這次婚事,最近頭發都愁白了!”王夫人想到被母子倆個丟在一邊的令尹,又忍不住心疼,這兒子是親生的,這丈夫也是親親的。
“放心!娘,公主不是薄情寡恩之人,一定會善待父親和我們若敖氏的!”
“哼,還沒娶到人家,就處處為人家說好話。”王夫人心里那個酸,這小的時候就盼他快點長大然后娶個媳婦,可是現在養大了就成了別人家的丈夫。
“娘,我先走了,今日和凰兒約了要去東湖之郊踏青,時辰來不及了。”若敖子琰看看桌上的金制沙漏,吩咐清浦趕緊安排馬車。
看著急匆匆而去的兒子,王夫人酸溜溜地道,“凰兒,叫的可真親熱。”
“公子和公主關系這么好,夫人該高興才是。”
王媽媽笑著勸道,“說明長公主是個平易近人的主,不像其他公主,高高在上,作公婆的還要反而給她行禮。那得多不自在,夫人,是吧?”
“旦愿這個長公主是個好相與的主!”
王夫人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了,在若敖氏當了一輩子羋凰人,從來都只有他人來給她參拜。
這老了如果還要給個小輩行禮。
那得多傷心。
若敖子琰走了不到半晌,一身雪紗蝶裙,十四初頭,嬌俏可愛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進主院,還沒有進門就大聲嚷著,“大哥,大哥!你昨日說要帶雪兒一起出去玩,雪兒來了。”
“你啊!定是睡到這般才醒,你哥哥早就來了又走,騙走娘親一大筆金銀,去討好你的公主嫂嫂。”王夫人無奈地點了點進門后左右張望卻發現無人的小女兒。
雖然不是親女,卻因姨娘去的早從小養在膝下,而她又沒有其他子女,格外疼惜。
雪兒聞言粉紅的小嘴一撅,拉著王夫人的袖子左右不依,“娘,大哥太壞了,昨日還答應了人家。”
王夫人搖頭數落自己的寶貝愛女,“你哥哥才不與你這小粘人精一塊玩呢,你還是和娘一塊,娘不嫌你!”
“不要,雪兒要見見俊雅無雙的大哥娶的公主嫂嫂什么樣!如果無貌,如果無才,如果無德,雪兒才不準哥哥娶呢!雪兒的哥哥要配天下第一的女子。”說完拉著丫環飛奔而出,“走啦,蝶兒!”
“是,小姐。”
被拉著的蝶兒氣喘噓噓地再度提腿跟上。
王夫人不放心地在后面叮囑道,“叫幾個仆婦還有侍衛跟著,別獨自上街,安排好馬車,保護好小姐。”
蝶兒遠遠地答應,“是,夫人。”
“夫人太寵著小姐了。”王媽媽搖了搖頭,畢竟只是一個庶女,卻寵的如嫡女一般,這將來婚配,夫人定也是想配個最好的,這到了夫家可就難了。
“你也知道,我就子琰一個嫡子,盼了多年也無半子半女,幸梅姨娘去了,到是留下這么一個可愛的女兒給我。”王夫人說到雪兒時無不欣慰歡喜,但是眼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是啊,雪兒小姐性格是極天真爛漫的,和夫人小時候極像。”王媽媽也不得不承認。
琰少爺貴為嫡長子,從小管教嚴厲,除了逢年過節,晨昏定醒,多半時間都是隨在令尹身邊處理政務,或者入宮陪讀,倒不如雪兒小姐一般能承歡夫人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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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之中,破曉殿。
重活一世,羋凰的命都是撿回來的,今生都是多活的。
如玉的手指緩緩地撫摸著掛在象牙制的鳳床邊木施(即衣桿)上長長的直垂至地的凰袍上的每一絲每一線,然后轉身步進更衣間。
在衣柜中一件件的公主常服上滑過,最后挑選了一件藍紫色的繡一大片白海棠花的拽地煙羅長裙穿上。
這是今年孫侯托人從宛城送進宮來的,衣裳無論衣料做工樣式都是極好的。
可是因為一些原因。
她一直沒有穿過。
拖著長長的裙擺和烏黑如瀑的長發,走到梳妝臺前。
羋凰拿起一個發篦,片刻又放下。
司琴前前后后一直靜靜地跟著,看見坐在梳妝臺前的羋凰,走到梳妝臺另一邊拿起另一把發篦,笑道:“公主,要不讓奴婢給你梳個望仙髻。”
羋凰微微頷首,望著鏡中恨烏發垂地的自己,“嗯,你的眼光和手藝一向是最好的。”
隨著司琴掐著一根長長的黑色緞帶,一雙素手穿花捕蝶一般地在那烏青青的發絲中穿梭纏繞,銅鏡中漸漸顯現出一個高髻于頂,并綴以藍色翡翠玉環連步搖,長長的藍色米粒珠竄直垂在兩鬢,靈動非常的美人。
這一日,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東升的旭日穿透淺薄的云層,在金壁紅瓦的楚宮之上灑下一片金色琉璃,萬道金光四射,耀得人眼睛發花。
天時,地利,人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為了等待這一日而準備著。
只帶了司琴還有司劍一文一武兩個侍女出宮的羋凰,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半抬著素手,望著宮外高遠的晴空,有種海闊天空任鳥飛的魚躍之感。
輕松地回頭笑道,“司琴司劍,你們看,今日的天真好!真是好久沒有出過宮了!”
司劍不解,遂摸著大頭道,“公主,我們不是才從宮外回來。”
司琴卻是明白,去選城怎會有一天安穩之心來看那宮外的天空,“公主在選城受累了!”
“不守得云開,如何見得這般日明。你們也與我一道擔驚受怕了。”羋凰坦然一笑,然后越發大步地向著宮外大門走去。
那輕盈的步子少見的有幾分雀躍。
前世今生,這是她第一次踏出楚王宮,上街游玩。
終于能光明正大地走出這深宮后院。
這種感覺真的不一樣。
一出宮門外,就有凰羽衛的侍衛肅立行禮,“恭送長公主!”
“嗯!”
淡淡頷首,舉目四望,一眼就能看見宮門外那株百年合歡樹下,排場巨大。
寒兵鐵甲侍衛隊護衛在中間的一輛華麗的六駕馬車。
高可參天的合歡樹,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漏在樹下的男子身上,化成了淡淡的圓圓的輕輕搖曳的光暈。
芝蘭玉樹般的公子立在樹下,頭戴一頂白玉通天冠,腰懸一枚藍田玉流蘇,身著一襲斜領靛藍廣袖長袍,甚是俊美無儔。
英挺的俊眉下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眸,正灼灼有神地盯著宮門口緩緩而行的女子。
滿意地上下打量今日的羋凰,海棠花瓣長裙拽地,配上靈動的望仙髻,嬌美動人。
正是碧玉光華的十八好年華。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屬于這個年紀的年輕與朝氣。
再不是那套百穿不厭的公主常服,規矩死板,規行矩步,仿佛深宮里一個提線的木偶。
一身藍紫羅裙和他的靛藍長袍。
一淺一深。
二人極為相襯。
還極有默契。
“快走!”
若敖子琰噙著一絲滿意的笑,自然地牽起羋凰的一只玉手,扶著她迅速地上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馬。
羋凰暗暗揉搓著被子琰緊緊牽過的小手,同時掀開車簾,問道,“走的那么急干嗎?”
“凰兒沒有聽過一個民間傳說。合歡樹原名苦情樹,花開花葉晨展暮合,站在樹下的情侶,此生只有一日之緣。我要和你永生永世做夫妻,怎么能一起站在這樹下。”
若敖子琰一臉篤信的樣子,就連羋凰聞言有些發怔。
他一個男子,居然信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說。
看了一眼緊張兮兮的男子,說道,“那你還把馬車停在這樹下?還不快走!”
司琴和司劍聞言也隨后笑著上了后面江流駕的馬車。
一臉含笑的若敖子琰望著秋日明媚的天空,命令道,“公主有令!清浦,還不去東湖之郊!”
坐在馬車上的羋凰聞言又掀開車簾,出聲問道,“不是說好今日要去采買婚典之物嗎?”
“可是如此好光蔭,若不先走走,豈不辜負?”
若敖子琰說完一夾身下愛馬琰冰,率先騎乘而出,“清浦,起駕!”
“是,公子!”
駕著馬車的清浦一揚馬鞭,得得地向著東湖之郊而去。
聞言,羋凰緊了緊手邊的煙羅裙,涂了朱丹的菱唇拉出一道欣然的弧度。
掀開長長的羽睫,將視線投向窗外騎在高頭大馬上走在馬車前面開道的男子身上,只見他所到之處,百姓紛紛退讓,然后留出一條專供若敖家族的馬車及隨從行駛通過的御道。
仿佛是一條天與地的分界線。
無人敢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