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星子寥落,月落日出,那是大楚的風,帶著荒涼的氣息,順著荊蠻大地的輪廓,遠遠地吹了過來。
月升又落,當風立在草亭中一夜的月白長衫的男子,望著天邊微微泛起的魚肚白,淺淺露出的紅日,望著楚王宮的方向,突然自嘲一笑,自語道,“原來我還是不愿意看到今日這太陽正常升起,而她真的就要嫁給他了,卻什么都阻止不了……”
緊握的拳頭微微攤開,空蕩蕩的,只有風在手心里輪回……
兩雙曾經緊握在一起的手,經歷了世事的變化萬遷,是就此各自分手?
抑或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命運的軌道,會被人用亂世的巨劍,重新打亂,交握在一起?
命運無常,誰又有可知明日之事!
正如昨日的他們,又怎知今日異道而馳,而來日如何?
冷風吹入朝夕宮中,各色新婚的喜帶,好似命運的輪回一般。
在風中飛上去,又掉下來,周而復始。
同一時間,破曉殿中,一整夜都睡不著的女子緩緩撩開床帷,下了床,走到窗旁,推開朱窗,望著天邊漸漸出來的火燒云,久久出神。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刻,終于要過去了。
有女子站在窗前,望著宮外,低沉的嘆息。
一晃,十一年過去了。
為了這一天。
她真的等的太久。
久到她還有一絲不敢相信。
今日就是她的大婚還有冊封大典。
重活一世,她的人生終于要開始改寫了。
一整夜,鹿鳴苑里就沒有停歇過。
若敖子琰身邊圍著七八個仆人,上上下下地打點,更衣梳發,直到天際那抹白出來,大手一推開大門,迎著燦燦朝陽,熠熠生輝的臉龐,激動地大笑道:“凰兒,我來了!”
十月三十,楚國王室羋姓與第一權臣令尹之家的若敖氏的聯姻之日。
在萬眾期待下,終于來到了。
楚國上下一片歡騰,每條街道都張燈結彩,比之年節還要喜慶十分,慶祝楚國嫡太女羋凰與若敖氏令尹嫡子若敖子琰大婚。
剛過三更天,天色依舊暗沉,司琴司畫四個貼身宮女領著喜娘禮官就推門而進,看見早已經醒來站在窗邊怔怔出神的羋凰,恭身行禮,“恭賀公主,今日正式受封太女,新婚大喜,雙喜臨門!”
梳妝臺前,喜娘上前欲替羋凰梳妝打扮。
“司畫,妝你來畫,那般敷的白面若鬼,艷唇似血的新娘妝容,本太女可受不住。”喜娘剛準備給羋凰化妝,羋凰就示意喜娘下去,喚來司畫,其實她是更不放心身邊突然增加的這些魑魅魍魎。
司畫會意,接過喜娘的位置,開始為羋凰描繪起妝容。
“太女,今日畢竟是你大婚之日,這妝怎么也不能太淡,司畫知道太女不喜歡濃妝,就給太女畫個桃花妝可好,既不顯得濃艷,亦不太素雅。”
“行,司畫你決定吧。”羋凰點頭。
司畫的妝容手藝絕對是個好的,比之司琴還要出眾。
不出半個時辰的功夫,一個精致美艷的桃花妝就出來了,襯得原本就貌美的羋凰更顯絕美。
“太女,真是奴婢們有幸見過的最美貌的女子了,簡直比天仙還要貌美動人。”在一旁伺候的喜娘紛紛說著夸贊討喜的話。
羋凰看著鏡中的容貌,也微微勾了勾唇
角,這桃花妝確實很適合她,竟然比平日里的素顏更多出幾分韻味,不知道他看了會不會喜歡。
司琴自動自覺地搶了喜娘的下一步工作,“公主,請先更衣,之后再由司畫伺候太女梳頭。”
羋凰看著掛在一旁拽地的凰袍嫁衣。
這是下聘那日晚上,若敖子琰親自送進宮來的。
這套嫁衣不僅送的及時,更是做工極其精細,用料之珍貴就更不用說了,絕非一月之功可以趕制出來。
三丈長的嫁衣裙擺上,更是以金絲線回紋繡得一鳳一凰,而鳳凰的眼睛好似是某人的烏發精繡其上,更是熠熠生輝,仿若活了一般。
羋凰在四個宮女的幫助下,穿上沉沉的嫁衣,戴上凰冠出來。
眾人不禁眼前一亮,贊道,“太女,從頭到腳,一頂三尾凰冠,一身凰袍,一雙喜鞋,每一件都是極好!”
“這嫁衣真是漂亮,怕是千金不止。”司琴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這件凰袍。
“就是,就像為太女您量身訂制多時!”
“這回紋繡金鳳,據我所知,就算大家出手,沒個一年半載也繡不出這一副半篇。”
自從收了駙馬爺厚厚的賞賜,司書簡直時刻不忘吹噓她家駙馬爺,“你們是不知道,我們駙馬爺給這套鳳冠霞披還取了個名字,叫凰袍,你們看后面長長的拖尾上,繡的是一鳳一凰,喻意有鳳求凰!”
“駙馬爺一定想娶我們太女久矣,你們說是吧?”司書笑瞇瞇地道,可愛的包子臉鼓起更加討喜。
“那可不是!”收了好處的司劍也不甘人后,恨不得把她在選城的所見再重頭說一遍,“在選城三年,簡直每隔十日,我們就會收到一封駙馬爺的書信,那叫一個長情,奴婢看的都感動死了。”
“要是有一個男人對我這樣,這一輩子我肯定非君不嫁。”
“臭美吧!駙馬爺才不會看上你呢!”
“我又沒說肖想咱們駙馬,那可是太女的。我說的是只要有一個男人也這樣對我,管他是丑是俊,奴婢也嫁定了。”
“聽說那個葉相如不錯,你要不要?”司書八卦地捅了捅的水桶腰。
“哼,那位可享受不起。”司劍抱臂一哼,“本姑娘還想找個軟呵好欺負的。”
四個貼身宮女有說有笑,說著各種討喜的話,都由衷地替羋凰感到高興。
“公子對太女真真是用心,單單這鳳袍和這鳳冠都是世間難求之物。”就連迎親的喜娘們見了也不禁咂舌。
“我們當了這么些年的喜娘,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精美絕倫的嫁衣,這鳳冠就更不用說了,就是當今后妃的鳳冠都難以相匹,穿在太女身上簡直有一種無上鳳儀之尊。”
無上鳳儀,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
不過她現在身為太女,也當得起這種贊美。
“喜娘的話有些過了,本宮大婚的鳳冠怎么能與王后和王妃的鳳冠相提并論。”羋凰淡淡開口。
這一生,她只是想好好地活著,而如今能有他,也許這就是重生之后最大的幸運吧!
“奴婢失言,請太女贖罪。”在羋凰凝實一般的目光注視下,喜娘們這才反應自己的失言之舉,立刻跪下請罪。
“都起身吧,今日是本太女大喜之日,也不想為難大家,大家注意言行便是。”羋凰揮了揮手,目光掃過這些人,說不定其中就有王妃派來的人,若是落下話柄,影響就可大可小。
“奴婢謝過太女殿下,一定謹言慎行。”
梳妝完畢,羋凰透過打磨的新亮的銅鏡,打量著頭上的那頂鳳冠。
宮中能配帶九尾鳳的必然是王后,其次王妃是八尾,而公主論身份會有六尾,五尾,四尾之分,她的凰冠恰恰就是六尾,代表嫡長太女之尊。
但是這只鳳明顯做的比一般的鳳要大出許多,每一尾又都是由各色瑪瑙點綴而成,五彩斑斕至極,鳳嘴里銜著一條長長的金玉流蘇,晃蕩在額前,無論是用材還是做工都十分講究,絕對出自名家之手。
心中暗嘆這若敖氏在楚國的權勢真不謂不大。
這鳳冠明顯已是僭越禮制,可是他卻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使用,絲毫沒有顧忌的意思。
算了,都隨他高興,怕什么。
他們現在也不用怕。
羋昭在這次庸國事件也算是徹底廢了。
一個被敵國公子擄去奸污了的公主,還有何價值。
“太女,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接下來一整日都不能吃了。”司琴端來一碗燕窩說道。
“也好。”羋凰應道。
日夜兼程從宛城趕回的孫侯走進破曉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身絕美嫁衣的羋凰。
站在最前頭滿頭銀發的孫侯激,動地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我的小凰兒長大了,如今就要嫁人了,你母后在天上看見一定會很開心。”話畢就老淚縱橫。
“外公。”上一世的孫侯因為被吳王妃的人所陷害,而早早的深陷牢獄,最后滿門被判斬首。
如今還能看見外公為自己送嫁,羋凰眼眶微紅,親人還在的感覺真好。
可惜她的重生救不回她的母后,“如果母后還活著就更好了。”
想必她一定會高興她的女兒可以重活一世,旦愿他能像司劍他們說的那樣就好,是她一生的良人。
“凰兒,雖然你貴為太女,但是嫁于若敖氏的小子,凡事便要以他為重,他是你的夫君,不止是你的駙馬,這才是夫妻之道,懂嗎?”孫侯用心良苦地說道,聲怕羋凰再步她母親后塵。
一味地仗著身份在夫家侍強驕傲,最后毀了夫妻情分,只能郁郁而終。
羋凰心中明白孫侯的想法,點頭答應,“凰兒明白,凰兒會好好對待駙馬的。”
“嗯。”孫侯欣慰頷首。
羋凰笑著轉頭看向身后的孫叔敖,“表哥也加把勁啊,表妹都成婚了,要不要表妹給你介紹一個,包你喜歡。”
殿中幫忙的羋玄聞言小臉羞紅,躲到司琴身后。
“呵呵,二公主跑什么?太女是說給世孫介紹人選,又不是給公主。”司書一副我又發現新八卦的表情。
“就是,趕緊給我找個孫媳婦去。”孫侯蒲扇般的大手扇在孫叔敖的肩頭,憨厚的俊朗容顏上也染上一層紅暈,看著躲到司琴身后的羋玄,目光微微閃躲,“祖父,你就凈聽凰兒嚇說!……”
“你說你這么大的人還要凰兒來操心。萬一哪天我一蹬腿,怎么辦?”孫侯大聲如雷地吼道。
“爺爺!”
一家人的歡笑聲在大殿中緩緩飄蕩。
占了楚王宮外,北城大街一整條大待的若敖府。
整個府邸,里里外外,紅燈籠從昨日亮了一整夜直至日央時分(未時),令尹府東南西三側大門齊齊洞開。
一個個侍女挑著盞盞紅燈,一個個侍衛鋪著紅毯,從令尹府里魚貫而出,紅燈與紅毯一直鋪滿整條北城大街乃至主城大道直至楚宮東陽門前,而郢都每條主街上都有令尹府的家仆,擺了喜鋪,將包著“有鳳求凰”的吉祥圖樣的喜餅發往全城。
令尹府的大婚表演隊,從令尹府東正門首先而出,沿著永樂街走上紅毯開始繞城吹拉彈唱表演。
百姓們滿臉熱鬧地隔著郢都城的府兵和隔成圍欄的紅燈籠,笑看一鳳一凰并駕齊飛的絕美花車打著頭陣從令尹府大門內展翅飛出。
花車上一男一女琴者身著紅紗撫琴齊奏樂曲《鳳凰于飛》,而在這之后,是若敖子琰送親的隊伍,頗為壯觀,勢如長龍,僅以子琰之名,就邀請了整個郢都世家貴族公子一百人為其開道伴行,齊聲高唱《鳳凰于飛》。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于天子。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于庶人。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々萋萋,雍雍喈喈。”
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鳳袍吉服的若敖子琰身披紅花,頭帶通天禮冠,身后紅衣侍衛抬著兩百抬空前絕后的聘禮尾隨其后。
紅毯鋪了一路,所過之處,在這后面還一應跟著各式踩著高蹺的俊男美女的唱戲人,從寬大的袖袍里灑出紅色的花瓣傾向全城,各式雜技藝術的恭賀表演跟在后面,鼓樂聲天,熱鬧非凡,簡直就是賺足了全城人還有各國使臣的眼球。
整個郢都上上下下的百姓聞聽如此凄美的長詩滿華京,都真心地恭賀,“恭喜嫡長公主與駙馬爺大婚!”
“天賜姻緣!”
“鳳凰于飛,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祿攸歸。”
楚宮內,眾人都在翹首以待這場楚家與若敖氏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世婚禮。
楚王的無心之舉,打破了三百年王室與令尹之族世不通婚的陳規。
這是作為楚國羋姓與楚國第一家臣若敖氏的從未有過的第一次聯姻。
作為令尹子般一手提拔起來的禮部王尹大人十分重視,再加上若敖子琰的大力資助。
婚禮的規格空前絕后,百年內估計無人可超越。
最尊貴的王室與最權貴的令尹的強強聯合。
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
很多人都稱這場婚禮為楚國中興之始。
女賓席中,因為羋昭失勢而重歸王家的王語詩,一臉失落地看著樓下騎著高頭駿馬一身鳳袍吉服而過的若敖子琰,想著這么多年的單相思最終還是化為一場春水,默默地拿著絲捐擦著眼眶,哀哀說道,“最后她還是跟他成婚了,我還以為這婚事告吹了!”
一眾癡慕過子琰的少女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眼眶紅紅。
就連成晴晴若說對“冰鍔含彩,雕琰若雪”的若敖子琰,沒有兩分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礙于嫡親的二哥成嘉,并未深陷。
所以此刻唯有她一人是歡快大于失落。
無論喜歡不喜歡,年輕女子天生的嫉妒心作祟,成晴晴嘟唇說道,“真不知道以后我的相公能不能這樣向世人宣告,‘鳳凰于飛,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祿攸歸。’”
“若是有這樣一個男子,真是死也甘愿了!”
可惜這一幕,遠在深宮中的羋凰是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眾人聞言破啼為笑,王語詩撇了撇嘴,想著那樣高貴的人,怎能和普通男子作比。
又生氣地道,“哼,你以為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子琰哥哥!”
“就是,放眼各國男子誰有我們子琰哥哥這般雍容爾雅的氣度。”
“唉,雖然不甘心,但是子琰哥哥娶了羋凰,好歹她如今是太女,身份矜貴無比,不然我這心恐怕更不好受。”王詩語淡淡吐露著自己的心有不甘。
轉念一想,要是子琰哥哥這樣的絕世男子,娶了她們中間的女子,不論才學美貌,光是身份總有些覺得低了些。
估計到時候肯定要更要有人說子琰哥哥有眼無珠。
而對面男賓席中,葉相如,公輸年,趙明等人也是齊聚一起。
趙明最是瀟灑,何時何地都有美人相伴。
公輸年懷揣著機關美人,遙望著從東陽門,鑼鼓震天緩緩駛進的送親隊伍,雙手撐著一臉胖嘟嘟的圓臉說道,“還是子琰有眼光,一相中就直接相中了如今的太女殿下。”
趙明摟著美人風流一笑,“如果他沒有這等眼光,又如何能稱的上楚國第一公子。”
“哈哈,我說你這廝就是嫉妒子琰眼光好,就直說吧!說實話,如果相哥我早知道太女這般厲害,我也想求娶回來,豈不可有人日日與我比試,真是快哉!”葉相如大笑道。
趙明不客氣地指出,“葉相如你這想法,當著我們的面說說就算了,在若敖子琰他面前可千萬不要提,不然他準想辦法把你弄的有多遠就有多遠,連你爹你爺爺都‘救’不回來。”
葉相如才渾不怕,大手一揮,“相哥我才不怕他呢!有種把哥哥弄到宛城去,有朝一日,相哥我也要去攻晉!”
公輸年一直笑呵呵地聽著,嘆道,“能親眼見到他們成婚真好。”
那個女子今日就要嫁給若敖子琰。
他們會幸福嗎?
應該會幸福吧。
“九日后,子琰必然會再設小宴回請,我們每個人今日可是送了上萬金銖,不吃回來怎行!今日這場婚禮本小侯爺可還贊助了大筆的雪花銀。”趙明想想就一陣肉疼,若敖子琰這廝基本上快把他們二人這些年合伙做生意的銀幣掏空了大半,就為了娶個媳婦。
這媳婦也太“金貴”了。
上百萬兩的黃澄澄的金珠,嘩啦啦地往外淌!
要是不吃回來,這大出血怎么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