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司徒府里,因為風濕痛而臥床養病的老司徒聽聞來人稟報,頓時驚坐而起,“什么,那個孽子跑去大鬧刑獄司,被抓了”
“大人,屬下等勸阻不及,只能回來稟報,如今都尉大人被抓進了刑獄司大牢,您快想想辦法”送信的士兵低頭回道。
“胡鬧!他的罪名是什么”
老司徒坐在床上皺眉急急追問道。
“沖撞太女,不尊王室,大鬧刑獄司,不過司徒大人絕沒有大鬧刑獄司,只是有人稟報東大街上流民聚眾鬧事,大人才前去維護治安,而太女卻反而維護那群暴民,才起了沖突。”報信的士兵委婉地說道。
盡量地把司徒南和他們五城兵馬司的干系摘出去,只定義為一場意外沖突。
老司徒也是在朝浸淫大半生,他從來都不在乎刑獄司的所謂調查結果,尤其如今刑獄司還是由若敖子克當職,可不是成嘉當職時那么難纏,不好商量。
凡事能打聲招呼就解決的,通常彼此間就會打個招呼。
只是就要舍下他這張老臉了。
而且聽到下屬的回報,他也知道,必然是這不成氣的孽子闖下的禍事,就連太女之尊他都敢沖撞,真是氣死他了,立時起身沖下床將還在替那個孽子謊報的下屬一腳踢倒在地,一頓大罵。
“他這個逆子,有本事自己進去的,就自己給我出來?叫你回來報信算什么?你還替他遮遮掩掩,你當我不理解自己的兒子”
“大人,卑職錯了……不是都尉大人叫我來報信的,是副將大人叫小人來報信的……”
士兵立即跪地磕頭說道。
老司徒聞言果然如此,氣地捶胸大罵,一旁的幾個夫人姬妾連連好勸,“老爺,您光罵沒有用,您得想辦法救一救我們唯一的南兒,可不能讓他有事……我們司徒家就這一根獨苗。”
“現在外面必然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他鬧事之前,你們這幾個大夫人二夫人怎么不知勸阻,事后就到我這來搬救兵?你們要是平日里都多勸著點好,不是成日里慣著他,看著他在外惹禍,能有今天?遲早我司徒氏要被他一人敗光!”老司徒大罵道。
各個夫人聞言低著頭小意陪罪。
“何況他一介五城兵馬司的副都尉連太女都敢沖撞,是本司徒借他的膽子嗎?還是那個若敖越椒?若敖越椒如今自己被圈在若敖府中,就是為了躲避流民圈禁案,他小子到好,還往這案子上沖……”
老司徒氣地叉腰對地上的士兵說道,“真是天王老子都沒他膽子大,你回去告訴他,他爹不是令尹大人,不是大王,只是三司之一的司徒,不過仗著輔助了兩代大王,有幾分薄面,可是面子沒那么大。”
“老爺,這事怪不得南兒,南兒天生膽子小,哪敢干的出圈禁流民的這等大事,一定是他平日太仗情義了,所以被那個若敖大公子誆騙了。”司徒夫人聞言連連說道。
老司徒聞言氣地不知笑還是罵的好,指著他的幾個夫人罵道,“他那叫膽子小?他那叫無法無天!都是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慣出來的,成天到晚只會和越椒這樣的野狼崽子廝混在一起,到時候我們司徒氏要像周家一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幾個夫人輕撫著他的胸口,連連告罪,“都是我們的錯,老爺,您消消氣。”
“如今想辦法救出南兒才是要緊的。這在牢里沒吃沒喝,怕是睡都睡不安穩……”
“如果你們要是去看他,就給我好好勸他在這大牢里給我安分幾日,稍后我自然會舍下我這張老臉去求求太女甚至大王!”
老司徒拍著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氣說,“如今幸好的是他還沒有完全的沒腦子,也沒傷了太女之尊,不然這事肯定令尹大人與我們家沒完。但是這一段時間,他總得擺出個認錯的態度來,否則他就給我在里面待著吧,免得看著讓我生氣,遲早把我氣進棺材里!”
老司徒話落氣地又踢了那個報信的士兵幾腳,命人帶出去重罰。
幾個夫人聞言點頭保證。
只是去了刑獄司,司徒夫人看見被脫去了官服禮冠的司徒南原本俊俏的模樣此時形容狼狽,手腳還帶著鐵鏈又是一陣心疼,隔著牢門喚道,“南兒……你怎么樣?”
“娘!”
司徒南正煩躁地在大牢里走來走去,聞言臉上一喜,“你怎么來了?”
“我不來,誰還會來看你?”
司徒夫人隔著大牢哭道。
“我就知道父親是不會管我死活的。”
司徒南聞言臉色一沉。
“你千萬不要這樣說,你父親已經說了,讓你安心在大牢里待上幾日,他就會去向太女和大王還有令尹大人求情放你出來!”
司徒夫人勸道,“所以南兒,這次你一定要好好聽你父親的話,切莫再闖禍了。”
“什么闖禍?”
“從小到大,在他眼里,我就只會闖禍!”
司徒南聞言一臉憤恨地說道,“他愛救不救,自然會有人救我出去,我就算死在這大牢里也與他無關!”
“南兒,你千萬不要這么想。”
“你父親說的對,這流民案,你千萬不要再插手了,否則引火燒身!”司徒夫人勸道。
可是司徒南非但不聽,還命牢頭送客。
“司徒夫人走吧,看來司徒都尉不愿見您。”牢頭客氣地把司徒夫人領了出去,回頭看了一眼大牢中的司徒南,露出一絲別有深意的冷笑。
當司徒夫人將司徒南的話帶了回去,老司徒自然又氣地捶胸頓足。
“都說兒子是債……我這是欠了多大的債今生還他……我倒寧愿他如那大街上的庶民一起被大水沖走了,倒省心了!”
“老爺,您不要這樣說,那是我們的親子。”
司徒夫人心疼地勸道。
司徒氏夫妻二人的這番私下之言自然傳不進如今的刑獄司中,此時燈火通明的刑獄司,一個個百姓從刑獄司大門外大排長隊,正堂之上高懸著“明正典刑”四個大字,肅穆非常,李晃高坐其上,帶著李梣及所有刑獄司的幕僚和衙差連夜進行百姓失蹤親屬的民訟登記工作。
刑獄司的客房中,司琴走到案前給桌上的油燈添了些燈油,羋凰將寫好的錦書疊好,又用竹筒裝好,才問道,“現在什么時候了?”
“子時了,太女該歇息了。”
“嗯,你叫司劍派毛八帶十名可靠的凰羽衛將此信火速快馬加鞭送往葛城駙馬手中,務必請駙馬要穩住那五萬奴隸,然后他們就不用回來,就在那邊看著情況。”羋凰將信交給司琴。
“是,想必駙馬接了這信定然會對這些奴隸留手。”
司琴說道,羋凰卻起身推開窗戶,望著北邊的天空,緩緩說道,“旦愿他能顧念著我們的情份,而對這些流民手下留情。”
不然她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些失親多年的百姓還有那樣的他。
遠處,晝夜燈火不息的刑獄司內已經子時了還有眾多百姓連夜排隊等候,所有人依然忙碌不停。
“去準備點熱食熱湯給所有的衙差還有百姓。”
“是,太女。”
司琴和司畫領命下去安排,而羋凰則帶人去前面的大堂上看看陳晃他們的情況,陳晃眼見她進來立即要出來行禮,她卻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我就隨意看看,已經登記了多少人了?”
“從下午到現在已經有一千多宗了,看樣子,還有一兩千宗,據一些百姓說,估計這幾天還有會絡繹從下面鄰近的郡縣或者村莊趕來,這樣算算,至少能統計出上萬失蹤的百姓,我們就能把人對上號了。”
“好,那你們先吃點東西。”
羋凰說完,就穿著一身常裙隨意地四處看看,并不想引人注目。
李梣等幕僚正執著筆伏在案前問著每個上前報案的百姓,“失蹤者,男女,年齡,姓什,氏何,名誰,家住何地,于何年何月何時失蹤?”
劉嬸子在老萬地攙扶下上前,坐在李梣面前回稟道,“大人,我兒,二十有二,姓劉,氏張,名柳,我們本是荊江下游張家村人士,現住城中東大街長豐胡同張宅,我兒在四年前七月的大水后失蹤,找尋數年無果,多次報案無人受理,請大人這次一定要幫我找回我的柳兒。”說到最后語帶央求地連連抓著李梣的手。
不明真相的李梣不敢保證。
畢竟失蹤人口追尋,又是失蹤多年的是最難找的。
正在這時一道女子的聲音從他身后插了進來,“嬸子,您的兒子,我們一定會盡力找回來的,您就放心先回家等消息吧。后日,若敖司敗及陳庭理就會準備開堂審理此案,您可以再來。”
“好好,謝謝大人,謝謝姑娘!……沒有你們,我這一輩子恐怕都不知我的柳兒是生是死……”
苦等了這么多天的劉嬸子在聽到一聲“我們一定會盡力找回來”的保證,頓時激動地就要跪地磕頭道謝,被羋凰和李梣上前一步拉起來,“嬸子,這是我們該做的!”
是身為朝臣的官員將百姓擄走的。
他們就有義務把百姓找回來。
不管是否送上了戰場。
劉嬸子聞言認出羋凰的聲音,拉著她的手突然出聲,“姑娘,您是太女嗎?雖然我看不見,但是太女,民婦認得您的聲音,不過民婦看不見,能摸摸您嗎?……還有您肚子里的小公子”話落,她抬手就想要用手摸摸看幫了他們救了她的太女長的什么樣子。
周圍眾人都沒有想到劉嬸居然這個時候提出這樣大膽的要求,而且他們只是庶民,他們的手天生沾著各種臟的東西,別說摸一下貴人了,就是碰一下都是褻瀆。
哪有貴人會愿意
就連老萬都想要出聲阻止。
可是羋凰卻點頭笑道,甚至牽起她身邊的劉嬸的手要放在她的臉上,“嬸子,你摸摸看,我是不是如外面傳聞那樣”
“等等,太女!”
劉嬸卻快速地收回,在她身上的那件舊棉裙上擦了又擦,然后對老萬問道,“老萬,你幫我看看我的手臟不臟我怕弄臟了太女好看的臉……”
小四卻搶著上前抽出他腰間的布巾子給她擦,羋凰卻一把握住她的手,緩緩說道,“嬸子,你的手已經很干凈了。”然后就將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臉上。
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齊齊吸了一口氣。
劉嬸笑著“嗯”了一聲,小心地摸著她的臉,摸著她的眼,摸著她的頭發說道,“太女的皮膚真好,就像小時候我的柳兒一樣;太女的眼睛真大,柳兒的眼睛卻很小;太女的頭發真滑,柳兒從來就是一頭干枯的稻草……”
大伙心想,她家的柳兒怎么可能和眼前的這位貴人相提并論,不過所有人都默默看著。
一邊說,她的手一邊滑向她的肩膀,手臂,直至高聳的腹部,手下突然一陣強烈的震動,她驚喜地道,“小公子動了,動了……就跟我當時懷柳兒一樣,不過小公子這胎動更強勁,長大了一定是位像武王一樣威震八方的大王。”
羋凰的手也落在劉嬸的手上,笑著點頭,“我只旦愿他長大了能如嬸子的柳兒一樣孝順,恭親,聽話。”
“一定會的,要是我的柳兒回來了,就讓他給小公子牽馬拉車,這些他都干的很好,讓他拉著小公子走遍我們楚國。”劉嬸子笑道。
“好,等嬸子的柳兒回來,就讓他給我的莊兒做侍從!”羋凰點頭說道。
劉嬸子聞言更加高興。
“嗯嗯,柳兒他一定會做的極好的。”
那一夜,荊蠻的天空,澄靜無比,一絲烏云也無,閃耀的流星劃過天空,就像一只只乳燕迫不及待地振動著翅膀,想要回歸母燕的懷抱。
那一晚,老萬幫著刑獄司的后廚包了很多餛飩,還回店里又叫了小五小六幾個伙計一起幫心,所有人忙的手腳沒有停過,給所有的凰羽衛,刑獄司衙差還有百姓。
全部免費。
他說,“今天高興!”
陳晃端著這碗由老萬親手端到面前的餛飩,一口一個,胃里暖暖的,“舒坦!熱乎!”
大伙聞言高興地大快朵頤,呼哧呼哧地吸著面條和餛飩,餓了一天,不遠處陣陣簫聲傳來,幽幽靜靜,就像是這秋夜里回轉的風,不知吹向何方,將這一夜點綴的更加安寧詳和。
不知不覺,等了一夜的百姓,忙了一夜的衙差不知何時東倒西歪地睡著。
司琴端著一碗餛飩推門而進,“太女,你也吃點吧!”
羋凰聽著外面的熱鬧,放下從屋子里摸出來的一管紫簫,點頭,也捧起這熱熱的湯碗,看著碗中一個個浮浮沉沉的餛飩,突然淡淡一笑。
“太女笑什么呢?”
司琴好奇地看著她,自從回了郢都,太女已經多日沒有笑過了,這一樁樁的事情壓在她的身上,她們卻無能為力。
“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羋凰拿起筷子優雅地吃著,“對了,明日把三個自稱東郊送信的三人叫來,我要問問東郊的情況,與晉國的正面會戰在即,不知道蘇從那邊如何了,還有成右徒回來了沒有。”
“是。”
而此時成嘉帶著阿朱還有亞他們為了躲避追殺的刺客,改為晝伏夜出,順著云夢澤的胡澤洼地,行路艱難地趕回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