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敖子良還有令尹子般交代的公務要處理,于是當先帶人離開。
而呂氏和周菁華一同出了刑獄司走在后面,打量著一夜似乎沒有睡好的周菁華道,“昨夜,椒兒醉成那樣,今早醒來居然就沒事了……菁華,你這一夜怕是都在照顧椒兒吧……”
“多謝母親關心了,只是昨夜都城里鬧的慌,菁華才沒有睡好,夫君倒是很安靜。不過想來母親這一夜也沒有睡安生吧?”
周菁華看著呂氏同樣眼下的重重暗影,扶著她的手,送她上車,輕笑道。
“是啊,昨夜真是鬧的慌。”
呂氏回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先是前半夜,司徒南生死不明,后半夜,剛剛歇息下,令尹子般又闖了進來,說太女驚駕,思來想去,她只覺得這一系列背后最大的得利者不言而語。
在這個關鍵時候,她自然睡不著,眼睜睜地看著而外面那鞭禁聲如雷響了一夜,而司馬之位還有大房的一切卻一點點落入越椒之手。
她能安生?
扶著周菁華的手,呂氏上了她的馬車,周菁華見她落下車簾的一瞬間,終于收了臉上強撐了一上午的笑容,斂顏上了后面的馬車。
小江扶著她的手,看著她發白的臉色,神色擔憂地道,“小姐,你今天臉色看著十分不好,是不是昨晚的鞭禁聲嚇到了?待會回府要不要宣族醫來看看?”
“不用了。”
周菁華摸著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心口,微微皺眉,如果得不到答案,她只怕會每日每夜都不得安生,喝了一口冷茶,定了定神,轉頭對小江吩咐道,“小江,我們進來若敖府中這些時日,你再去打聽打聽,府中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流言?”周菁華看著不解地她道。
“什么奇怪的流言?”
小江好奇地問道。
“關于我們周家的流言,你可曾聽過?”
周菁華坐在馬車中,微微凝眉,一般下人口中是非最多,若是若敖越椒真和周家滅門有關,必然其余各房會有閑話傳出,多多少少會留下些什么猜疑。
畢竟若敖氏三房并不是鐵桶一塊。
“這個……小江還真沒有注意過,不過小姐放心,找機會,小江就找府中認識的小姐妹問問就知道了。”
“不要特意去問,你就幫我留意留意,有沒有人說我們周家的話就行。”
“這個太簡單了。”
小江笑著點點頭,然后小心地安置著周菁華在馬車中躺倒,拉起被子,守在她身邊輕語道,“小姐你現在還是先躺下來休息一下,這些瑣事一切都有江在呢!”
周菁華看了一眼笑的沒心沒肺的小江為她拉上被子,終于扯出一個笑容,閑話道,“小江,你如今也十八歲了,我還真舍不得哪天把你嫁出去,以后這府中就剩下我一個人!”
“小江才不想嫁人呢,小江就想一輩子跟著小姐,吃香的,喝辣的……小姐待小江可好了……”
小江聞言眼睛彎彎,輕笑著,輕拍著她的后背,一張伶俐的小嘴就像百靈鳥一樣不停地喳喳說道。
晃晃蕩蕩而行的馬車中,周菁華閉著眼,挨著小江,時不時聽著她嘰嘰咋咋的聲音發出幾聲歡快的笑聲,“好啊,那你就跟著我一輩子,哪也不要去。”
車中一時無夢。
恬然無比。
而此時一輛華麗的宮車在禁軍的護衛下從城外浩浩蕩蕩地進城,與若敖氏的馬車在主城大街上迎面相遇,若敖氏的車隊停在路邊向他們行禮,同時命人向一邊讓道,秋風偶爾掀開一角珠簾,明晃晃的珠暈中,可窺見車中女子妖嬈豐盈的身段和偶爾眼角露出的笑,也不知道她低頭在逗弄著什么,發出一陣陣或大或小的“啊啊”笑聲溢出馬車。
呂氏坐在馬車中延著車窗好奇地望去,“這三公主去城外祭祀回來了?”
“這太廟還真是個好地方,把這人身上的跋扈之氣都帶走了不少呢,看著真是要沉穩多了!……只是這笑聲到是挺像我家小魏兒小時候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呂氏笑著說完這一句,也沒有多說什么,便落下車簾,靜待羋昭的車駕遠去,再度命人開動。
郢都城中,人來車往,川流不息。
為了那“三個從未現身的證人”,很多人頭上戴著金色的稻草,四處奔波,除了呂氏還有閑心趁著停車的空檔,看上一眼,有誰愿意將多余的目光和閑情投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門閥貴族身上。
只是在向他們恭敬地行禮后。
匆匆離去。
楚王宮中,一身鳳紋金甲的令尹子般遙望著遠方飄揚在城頭上的金鳳旗,就像若敖氏宗祠前的豐碑磐石一般,穩如泰山,立在令尹的獨室前。
左右文官一直持筆抱簡安靜地侍立一旁。
令尹子般目光溫和地望著窗前綻放到極致的牡丹,忽然伸出一指,摸了摸那層層疊疊次遞開放的花瓣,無聲自語道:“琰兒,為父一定會為你守住這郢都王城等你凱旋大勝歸來,絕不讓人亂了一分一毫。”
念及至此,他執掌一國的令尹之手落在青銅重劍的權柄之上,在地上“鏗鏘”一聲柱地而落,目光像是注入一道寒流,就連隨風搖曳生姿的牡丹也剎時凝固。
所有人皆望向他,聽他輕聲說道,“每一次王位令尹之位更替都不會不流血,這是王朝更替的鐵律。只是我這個大侄子如今所做的一切,已經太過越界,威脅到了整個楚國的安定,這是我若敖氏絕不允許的!昨夜已經是本令尹的底線了。”
李老沉默了片刻,微微斂眉,說道,“如今若敖都尉重掌五城兵馬司和禁軍,這一場惡戰,恐怕避無可避!”
郢都更是因為這一連串的外戰內患,流民大案,錦街遇亂,人心浮動……
過往那些溫馴如綿羊的百姓,眼中漸漸流露出對若敖氏甚至整個世家貴族一種無法掩飾的不滿情緒,如果其發展下去,整個楚國的貴族上層雖然并不畏懼,可總會覺得他們的權威受到挑戰。
世族的尊嚴。
要以血來捍衛。
“這是我這個大侄子種下的因,就得由他承受所有的懲罰和怒火。”
令尹子般輕撫著牡丹的花瓣,然后提起一旁的金壺,輕輕地灑上水,任水露澆灌在牡丹花上,更加驕艷無雙,緩緩,“而不是由我們整個若敖氏甚至楚國上下為他承擔。”
李老望著遠處高遠的天空,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松地道,“所以令尹大人,我們要比他更早動手,劃被動為主動。”
王尹等人神色肅然,身為心腹倚重之臣連聲拱手附和,“我等愿以令尹馬首是瞻!”
“旦有趨馳,幸不辱命!”
今日所議之事將涉及整個楚國未來最少二三十年的安定與動蕩,有些話不用說透,在場的各大世家門閥的首首腦腦們除了若敖子良,都聚在一起,也意味著他們未來將與令尹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晨風拂過高高的層臺渚宮金殿飛檐,輕輕搖動著遠處鐘塔內的晨鐘輕晃,發出沉悶的“嗚咽”之聲,最后輕輕拂過他們兩鬢或花白或黑亮的須發,仿佛命運的起浮和跌落,忽上,忽下。
日出月落,又是一次王朝興衰更替輪回的開始。
這是亙古不變的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