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南城大街上的各個世家聽聞到長街上的巨大動靜,紛紛從各家也走了出來。
可是由于整個南城大街上都跪滿了庶民,而無法上前,他們只能站在各家大門前,遠遠觀望著以血肉之軀,與數千若敖鐵騎對峙的數萬百姓,還有站在那最前面的瘦弱女子。
李老捋著花白的胡子,搖了搖頭,“這太女,還真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楚國八世先祖,唯武王文王之聲望能夠如此,萬民歸心。”
“可惜啊……為何不是男子,我楚國必然又是一翻霸業驚天地。”
和他一起徹夜商議廢儲之事的眾臣卻道,“李老,您老怎么能說這糊涂話,我們還要商議廢儲之事呢!”
“就是,如今明顯是太女煽動百姓鬧事,她理應問罪!算她還有自知之名,主動請罪。”
“不僅如此,暴民傷我貴族,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
“否則我貴族的尊嚴何存?”
“我們更要明日就去彈駭太女。”
“這些賤民真是膽大吞天了!”
“若是依次下去,家中女眷年輕子弟誰敢出門?”
一直在家中待嫁的王詩語跟在王尹身后提著長裙走出,借著下人手中高舉的燈籠,她遠遠地看著火龍照耀中的女子,一身衣裙泛著火紅的火光,耀眼無比。
她站在王尹背后,小聲地嘀咕道,“這個羋凰還真是……服了她!”
王尹聽到她直呼其名,回頭瞪了她一眼,“怎么這么沒規矩?!”
“是,父親,女兒錯了。”
“是太女,女兒心中佩服。”
王詩語低頭乖覺地立即改口道。
王尹緩緩點了點頭。
趙侯武將出身,自然不害怕這樣聲浩大的場面,甚至已經一身鐵甲列陣,嚴陣以待,一旦出現百姓暴動,就準備發動趙氏的私人部曲維護自家的安定。
可是眼見所有百姓沒有動亂,反而更加誠惶誠恐地跪拜在地。
一時微微錯愕。
將目光看向了那個悠悠夜色,星星燈火,萬民伏地而向的女子,不解道,“不過一樁流民案,百姓為何如此歸心臣服于太女?……”
他身后的家將放松地將所有要出鞘的刀劍收回劍鞘之中,出言道,“大人,沒有聽過去年戲樓里時常傳唱的那段‘楚國有女名羋凰,欲血歸來身作凰’。能從戰場上浴血歸來的女子,老趙我是服的!”
“那里,可不是女人繡花的地方!”
“那里,是殺人的地方!”
趙侯點了點頭,最終還劍入鞘,收了警戒之色,“確實,一個女子隨軍監軍三年,最后還親自披甲上陣,斬敵無數于劍下,到是比其他那些只會在宮中繡繡花,打打嘴上官司的公主適合這太女之位。”
“可惜啊……”
話到最后,他又是一聲“可惜”。
潘太師的府上,咸尹看了一眼潘崇,出聲道,“外祖父,我們如今要上前幫忙嗎?恐怕若敖都尉會為難太女。”
“不急!”
潘崇微微抬手,“且再看看。”
“是!”
潘氏眾子弟聞言皆站在潘崇身后恭敬地立著,遙望前方的女子還有他身后的眾人。
就在羋凰話落下不久后。
成大心一撩衣擺,立即長前一揖,說道,“令尹大人,大心有罪。大心,身為左尹,愧為左尹之職,本應輔佐令尹,卻未能盡職盡責,百姓聚于我成氏門前,大心未有第一時間趨散人群,是大心之失,還請令尹大人責罰于大心。”
“此事,與太女無關!”
成大心話落,陳晃和趙氏居然同時搶上前來,“不,令尹大人,此事與左尹和太女無關。是陳晃,身為庭理,掌管刑獄,今夜百姓聚于門前,皆因流民案而起,而流民案卻是陳晃所負責,所以一切都是卑職失察失職。”
“還請令尹大人責罰于陳晃一人,陳晃甘愿領罪!”
陳晃此話一出。
趙氏卻面色一僵。
自從陳晃與成晴晴定婚以來,她就一直看不上這個寒門出身的幕僚,甚至認為他的存在辱沒了成氏的光榮,所以對于他的每每問侯行禮,都視若無睹。
可是剛剛這一席話,卻讓她本來到嘴邊要反駁的話一頓,再開口時,卻面對當朝一國令尹還有司馬一屈禮說道,“得臣與令尹還有司馬大人原為叔侄,雖我成氏已經從若敖氏中分家,自立宗祠,但今日臣婦還是厚著臉面,托以叔母的身份,向令尹大人討一個往日的情分。”
“叔母請講!”
令尹子般眼見這么多人要為羋凰脫罪,啟唇輕笑道。
若敖子良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今日此事,皆因趙氏在得臣逝后,一直無心家事而起,治家不嚴,臣婦午后就聽聞管家稟報百姓聚眾于我成氏門前,卻心有煩厭,懶得趨趕,才釀下這犯夜之過。”
“所以,一切都是臣婦之失,懇請尹大人責罰于臣婦。”
話落,趙氏,以一國左尹之母的身份,當著令尹子般的面前要跪了下去,請罪,羋凰快速地上前將她扶住,“趙夫人,此乃羋凰之過,何須您來為我擔當。”
“因為太女是太女。”
令尹子般和若敖子良見此雙雙下馬,拱手道,“叔母,言重了!”
成晴晴聞言也想要上前說上一句。
卻被令尹子般那偶爾抬起的雙目,對上她的目光一望,她原本抬起的腳步又縮了回去,腦袋也低了下去。
低聲自語道,“我想就算我說了……此事,因我而起,估計也沒人相信……”
巧云二婢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這個時候,您就別添亂了。”
王詩語遠遠地看見把頭又縮回去的成晴晴,捂嘴輕笑,“晴晴,這膽子長回去了。”
她話音一落,王尹頓時又瞪了她一下。
她乖覺地把頭再度低下。
一個個人站出來,一個個人的話音落下……
眾臣見此紛紛大罵,“眾位聽聽,成左尹,趙氏等人的話,像話嗎?……”
“成氏這是自甘墮落,身為貴族,與賤民為伍,就連趙氏也忘記了成老生前可是把世家的尊嚴和榮耀看的比性命還重要。”
“她倒好,合著她的兒子一起反過來幫助這些庶民,連氏族的顏面都不顧了!”
“成右徒,好像自從去了東郊,已經一月有余未歸了,真應該叫他回來看看,他這新家主,這家當得也太不稱職了,不知約束家中子弟。”
“成老要是在世,必被他們一個二個給氣死!”
“成氏真是大不如從前了。”
周菁華眼見成氏所有人都幫著羋凰一人,眼中嫉恨無比,掙扎出越椒的懷抱,欲翻身下馬,卻被他雙手一阻,打橫抱下馬來。
她面色微微一紅,看了越椒一眼,然后拉著越椒,上前著急說道,“難道我們這些拱衛王室的氏族世家世卿,在太女眼中,在成左尹眼中,在趙夫人眼中,竟連這些賤民也不如嗎?”
“父親,二伯,還有整條南城大街上住著的各大世家貴族,就算今日菁華可以忍下一人之辱,可是我們全楚貴族難道就能忍下此等目無尊卑之辱嗎”
周菁華對著若敖子良的話落。
令尹子般面色一沉,對趙氏沉聲道,“夫人所言,子般不敢不從。但是朝庭之令,子般不得不尊,否則大王威嚴何在?朝庭法紀何在!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他若不站出來,也許今夜會有很多的人站出來指責太女。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卜尹聽到這里,跪地高聲說道,“請令尹大人,明鑒,小臣身后這些確實不是暴民……”
“請令尹大人,明鑒,我們不是暴民……”
“我們只是希望我們的親人可以找回,所以我們跪在這里只是感激太女,感激陳庭理,感激朝庭為我們明日主持公義,找回親人,并無犯禁之心……”
數萬百姓和數千若敖六部的鐵騎,一跪,一立,以血肉身軀跪在地上與之對峙著,如海浪般的山呼聲一時間漂蕩在都城之上。
一時就連深宮重闈之中,熟睡的楚王也似乎朦朦朧朧地聽到一陣陣聲音。
玉榻之上,他皺眉道,“趙德,是何人深夜哀嚎至此,吵寡人休息?”
一直坐在外間閉目養神的趙常侍睜眼,上前掀開重重床帷,在他耳邊輕聲道,“大王,聲音好像是宮外傳來的。”
“真是擾人清夢!”
吳王妃也微微皺眉,說道,“大王,不如派個人去查一查!”
“是,大王,王妃!”
南城大街上,羋凰聞言面色感動,與令尹子般相對而立說道,“令尹大人說的對,如果國有法不依,有令不從,國將不國。而羋凰身為儲君,當為天下人之為而為,當為天下人之罪而罪。
因為荊南的天下乃是我羋姓熊氏之天下。
所以荊南萬民之罪,當是我罪。”
“若眾臣對今夜之事心存異議,羋凰在此請諸位彈劾重責我一人!”
好一個“荊南萬民之罪,當是我罪!”
身為副君,當有此胸懷。
令尹子般當風負手而立,睿智的目光,燦然生輝,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好!來人,夜已深,先將太女護送回宮。今夜萬民犯禁,暴亂之事,后日早朝之時,眾臣再議!”
這一語,代表了令尹子般最終的決定。
“所有百姓必須立即就地解散,否則以民亂之罪處之。”
話落,令尹子般當先回轉上馬離去。
眾人齊刷刷的轉頭看去,只見若敖六部又如潮水般退去,周菁華不肯罷休,拉著她道,“怎么辦,越椒?令尹大人,又將太女給放了,明明就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袒護于她。”
若敖越椒彎腰撿起她扯落的紅色披風,將她裹好,一把抱起,也跟著翻身上馬。
他眉峰高挑,眼神冰冷如狼,遠遠看著被若敖六部和凰羽衛還有百姓護衛著上車在暗夜中遠去的女子,語調低沉的說道,“不急,只怕我二伯今日越是袒護,后日彈劾之聲越盛!”
“今夜,太女的心意已明。”
“她心不在我等貴族身上。”
“遲早失去所有世家擁戴。”
“不得人心。”
“走,我們就看看她這個太女還能當得幾日,楚之鳳凰?”
“哼!”
“就算是鳳凰,我也要折斷你的雙翼不能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