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無信之名,秦公不會忘了吧?當年晉文公許秦公之諾至今日未曾兌現,甚至前腳借糧度過荒年,來年就趁火打劫,而趙穿派人詐降奪了士會之辱,秦公可是都已忘記?
我楚國敗于城濮,十九年來,不敢忘此戰敗之恥!
秦軍不過數年已忘前恥,為了區區蠅頭小利而為天下諸侯恥笑。
真是可敬可嘆!
放過此等一血前恥之機,何時何日能重振秦國西部霸主的雄風,重挫中原霸主之威名,東進天子?
還是甘愿唯晉國一侯“尊王攘夷”伏首稱臣。
楚國,三軍主帥,若敖氏,子琰,代吾王敬上。”
與若敖子琰所料不差,晉國攻秦之舉激怒秦軍,與楚軍再度分兵攻晉,雙雙一血前恥。
姬流觴勸道,“此戰,有人以有心算我軍無心,陳軍之敗絕非巧合,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楚晉初戰。
若敖子琰以陳軍之敗打破我北方聯軍的合圍之勢,他邀我北方聯軍對戰伏牛山,將我晉軍調離新鄭,于此地相持二十余日,各種正面迎擊我晉衛聯軍的作戰都是為了麻痹我軍,表明他想要正面迎戰我軍,就是為了今日這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最后分兵擊之,以敗宋軍,解鄭國之圍,此時就連衛軍都心生退意。”
“如今此戰,我軍未敗,但若是堅持下去,糧草斷絕,軍心必散。”
“不如退去,保持軍心,他日卷土重來!”
“鄭國必是穿馕中之物。”
姬流觴對若敖子琰之知深于趙穿。
也許在趙盾趙穿看來,這次伐鄭之戰是晉國謀劃已久,殊不知若敖子琰一早算準晉軍必會趁庸國之戰結束,大水來臨之跡,楚國難以為繼之時來襲,更是聯合他身邊的間客發出情報,向他們丟出了一塊可以看到卻吃不到的肥肉給他們晉國,要將他們晉軍困死在鄭國戰場上。
這一戰,在一開始,他們就注定輸了。
此時不退,更待何時。
他此行前來,只為趙穿一人。
若得他相助,大事可成,推翻姬夷膏小兒,指日可待,所以他此時必須勸趙穿立即回國,否則以若敖子琰心計必不會善罷甘休。
趙穿若死在鄭國。
那他就失去了最大助力。
“我不信!”
趙穿以狡詐詭計聞名諸侯,如今姬流觴給他說這世上還有比他心計更深之人,他怎么會信服?
“派人再探秦軍動向。”
姬流觴暗暗握緊了腰間染血的利劍,只能任趙穿靜等秦軍,按兵不動。
而遠在一千里外的楚國國都內,原定要出門的羋凰還沒有走出東宮大門,就被王夫人和醫老聯手強行拘在東宮之中安胎,眼睜睜地看著楚宮悄然上演了一處易儲戲碼。
各處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到羋凰所在的東宮。
司琴帶著司畫,司書,司墨幾女團團坐在一張長案前,就像她的書記團一樣,各自執筆,迅速地整理著各個渠道傳遞而來的東宮內外及都城上下的所有消息。
從昨日流民案后熄滅下去的廢儲之聲,到如今公子息的出生再度沸沸揚揚,心思活絡的各家已經將準備進諫楚王另立儲君的折子寫好,擺在了朝中大部分官員的案頭,看來是要越過令尹這一層,等楚王上朝當朝逼諫。
午后的大殿,大雨如注,殿中濕氣綿綿,有宮女跪在地上不停擦拭著地板,以免地滑,身懷有孕的女子走來走去,一不小心摔倒。
成嘉站立在長案前,隨手翻著各個渠道傳遞來的消息,不由暗暗心驚。
他不知道羋凰是何時悄無聲息張開了一張彌天巨網,籠罩了郢都上下各個角落,甚至就連若敖府中各房什么時候,哪位夫人或者公子說了一句什么閑話,吃了什么,都會有人特意記錄下來,傳遞給她。
其中若敖氏竟陵一脈旁支若敖談攜若敖子墉上門之事,令尹子般雷霆杖斃了若敖越椒的院子內三十多名下奴,震懾闔府上下之事,事后眾人反應也一一登記在案。
若是王夫人和若敖雪進來見了這些,怕是會嚇個半死,就連她們當時在堂上說的話都有人記錄下來。
成嘉暗暗心驚。
他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
還是她早就有了這樣一支信息網。
就連他這些年所經營的成氏暗衛營,也做不到這樣事無巨細,就算若敖子琰的君子閣,想必也不可能。
何況若是若敖子琰的信息網給了羋凰,事關若敖氏內部消息,定也不會輕易透露。
不過見到這些堆疊如山的消息,他心中稍安。
就算足不出戶,他們也能望風而動,提早做出計劃和安排。
他突然想到放在家中的那些小秘密不會也有人傳給她吧……
想到這里,成嘉耳廓飛紅,回頭游移的目光輕掃過幽幽燭火照耀下,倚案而立的年輕女子,一派面容沉靜,溫暖的燭火將她包裹絲毫看不出她此時心中的心思。
只見她將司琴挑撿出來最重要的幾條消息,一一細細地看了,屈指輕扣手中的一片片竹簡輕語道,“不過一日,父王已經忘記了他昨日對我說的話。”
“可是這么短的時間,我怎么會忘記。”
羋凰想到昨天楚王才跟她說的話,今日就不作數了,目光對上望過來的成嘉,她將手中的竹簡遞給一邊立著的他,“你看看!”
無奈輕揉額頭,女子輕笑自嘲道,“我父王昨日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絕不能掛冠自去,也不能做一個束手待斃的儲君,今日就生易儲念頭,呵……你說我父王這是在教我反他還是不反?”
成嘉收回心思,接過一看,眼睛一彎,想要回話,卻又覺這事確實像是烏龍的楚王做事的風格。
捂拳忍住笑意,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太女造反自然是不行的,發動宮變也必然會在史記上留下一筆污跡,這可不是未來我楚國仁君所為!”
羋凰見此微微氣悶,穿著一身寬松長裙,雙手環胸地一撇臉,對他微哼道,“成右徒,你好像忘記你現在的身份可是本太女第一智囊,本太女才向你作出了坦誠,你現在是否應該拿出點誠意來,說點有建設性的話?”
成嘉輕笑,清咳兩聲,目光溫暖如輕羽,似乎霎時間就拂去了窗外冷冷的風雨。
他望著對面的女子,拱手領命,“是,太女殿下,成嘉定當以死效命!”
女子暗暗挑眉,也憋著笑意,峨眉輕挑命道,“那還不趕緊。”
風雨飄入殿中,吹拂著長案上的香爐熏香悠悠揉散在他們之間。
羋凰目光落在與自己共持一卷男子身上,一種不是香爐中常年熏著的淡香,混合著草藥的清香沁入心脾。
她暗暗皺眉,沒有出聲詢問是什么氣味,只是安靜地聽著他分析著她當前的種種處境,目光偶爾不經意落在他手邊一杯又苦又黃的藥茶,見他時不時清咳兩聲時,就喝上兩口。
醫老說這是專門給他潤嗓子用的黃蓮湯。
只聽他緩緩說道,“雖然我們現在掌握了各種信報。
可是現在的問題,上午我們已經說了,其一,是越椒不知何時會反;其二,是令尹大人不知何時會突遇不測;其三,三日后早朝必然群臣會再度進諫廢儲另立公子息。
三件事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又相交在一起,我們該如何一一應對才好。
那我們就按難易,從簡單的羋昭入手。
羋昭生性驕傲,雖然這些時日韜光養晦,沉淀了一些心思,但是不足為慮。
如今她手中最重要的倚仗就是“公子息”這張牌,但是太女的消息網絡遍布楚京上下,只要我們放出風聲,無塵仙師批命,大王此生無子,流言四起,必有朝中重臣或者宗親要親自確定公子息的真假,就算大王不想要正視,必然也要一驗真偽,甚至揪出吳王妃死亡的真相。
到時候秦虹的供詞就有了作用,而那個方御醫最好也派人將他控制住,以防羋昭再度殺人滅口。
令尹大人這邊,我想就由我親自去說一說,畢竟令尹大人如今已經明顯表現出了對越椒的不滿,他在府中處置了越椒身邊所有人就是一個信號。
而太女既然想殺越椒,就要知道我們出手的機會只有一次,必然要不動則矣,一擊必殺,釜底抽薪直接殺了越椒,同時要做的干凈利落,不被任何人發現。”
女子點頭沉聲說道,“流言之事好辦,殺越椒之事,你也放心,我不會魯莽的,這一次,我絕不會像昨日流民案一樣,讓越椒還能再逃過去。只是令尹那邊,你能成功阻止嗎?”
羋凰的頭抬起來,對上成嘉的目光。
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輕易就相信了她的推測,事后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
成嘉點了點頭,“放心。”
二人不知商量了多久,在門外等了半天的小正子揚聲道,“太女再不用膳,王夫人和醫老必然又要來催了!”
成嘉聞言退開一步,放下竹簡說道,“你先去用膳吧!”
“剩下的事情我回府后再想想。”
女子聞言點頭,突然扭頭瞥見成嘉后背暈染出淡淡的血色,目光一默,對他突然催道,“你不是要回去了嗎?把醫老這個煩人的家伙也順便帶回去,留在我這里,會把我給煩死!”
正準備進門催他們用膳的醫老聞言拔尖了聲音,拉起成嘉道,“唉呀……你個沒有良心的丫頭,老頭子還不愿意待在這宮里,走走,以后請我也不來了。”
待成嘉他們離去,羋凰叫來鄭御醫突然說道,“黃蓮湯可能潤喉?這兩日我偶感風寒,要不也給我配一濟。”
“太女,黃蓮湯是用來消炎解毒治療外瘡傷口的,你如今正有孕怎么能喝?”
鄭御醫連忙大聲反駁道,還罵是哪個不懂藥理的亂給太女嚼舌頭。
女子聞言微微垂下頭,聲音悶悶的,應了一聲道,“好,我不喝了。”
“你還是按照平時給我配藥吧!”
小正子命人將晚膳擺上桌子,羋凰端起飯碗,卻久久也沒有動筷。
“太女,飯菜要冷了。”
伺候用膳的司琴輕聲喚道,見羋凰也沒有反應,不由得暗暗納悶,只聽她突然問了一句,“司琴,你說成右徒為什么要這樣……幫我們?是為了當年欠我的一個承諾還是因為愧疚?……抑或如他所說成家的前途如今已經與我東宮生死相依。”
“太女……”
司琴正準備為她夾菜到碗碟中的手頓在空中,快速地說道,“這個奴婢不知,但是成大人對太女沒有任何敵意,這個我們大家都看的出來。”
羋凰點了點頭,拿起筷子用膳,心思回轉間,隨著風雨中離宮而去的黑色馬車而去。
“好險,好險……不知道丫頭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馬車中醫老皺眉看著他身后浸出的血漬,成嘉解了外衣,扭頭看著后背的傷,“不管了,繼續上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