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寧的清晨,這一刻被大戰取代,留在城中營房中的居民響起無數驚呼聲,河畔邊上,正埋頭于秋草之中尋覓的老者,猛然抬頭。
采藥的村民也一臉驚恐地道,“醫老!”
“大戰起了!”
“我們會不會……”
一個“輸”字眾人沒有說出口,醫老已經截斷他們的話堅定地道,“不會!只要有殿下在,就不會允許越椒踏入城內一步,所以我們一定要加緊采摘青蒿!”
“是。”
“采好的青蒿,艾蒿……先拿回去給病患煎服,同時命城中的居民于各處將能燃起的艾蒿等驅蚊香草,通通點上,戰事一起,血流飄杵,只怕蚊蠅更有了滋生的土壤,惡疾四處隨風飄散。”
就這樣在大戰之時,所有人分頭行動,一部分人裝好草藥離去,其余人等繼續采摘,還有人在城中不斷布置著,為即將重傷的傷員提供營地,食物,水,所有軍醫,大夫,巫醫各就各位,等待著大戰結束之時。
近十八萬人的軍隊聚集在這方圓不到十里的鳳凰山下,此時無論哪一方此時看向對方,心臟在這一刻猛烈跳動起來。
下一刻,兩軍令下。
“全軍列陣,出戰!——”
隨著隆隆響起的金鼓,號角聲狂徹天地,整個鳳凰山戰役由此徹底打響。
兩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兩軍排山倒海般相撞在一起。
若轟然巨雷響徹山林,又如滔天巨浪合擊大澤。
長劍與長戟鏗鏘相擊,長茅與盾牌砰然相撞,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血花染紅大澤,腥風鼎沸,血浪翻騰,旍旗遍野,劍戟如林,士兵如潮,兩路騎兵呈雁行展開,從左右兩側如利劍長驅直入,突入狼軍,發起第一輪沖鋒!
“讓這些狼崽子們見鬼去吧!!”
手握泛著嗜血光芒的鋒刃,霍刀帶著騎兵沖殺在東面第一線,西面,歐陽,姚軍也齊齊吶喊道:“殺!!”
齊達奔馳在馬上,望著漸漸蔓延展開的戰線,四野之上激烈交戰的若敖六部,越椒讓他們從族人,戰友……變成不死不休的敵人,就算不愿意,此刻他也只能選擇迎戰。
戰爭是殘酷的。
戰場上只有兩種人。
自己人和敵人!
“殺!!!!!”
每一個方位,每個人都或跨上飛馬,或發足狂奔,扔掉劍鞘,拔出長劍,向前用力刺向兇狠殺來的叛軍,利刃猛劈而下,帶著敵軍上下飛舞的殘肢斷臂穿梭在戟林劍雨中,合身撲去……
血雨彌漫中,面前是無數猙獰狂熱的目光,還有冰冷的戰戟上下揮動,對著他們刺出,無數戰士倒地,還有無數的人舉起盾牌,揮舞著劍戟,依然向前。
風中獵獵招展的黑色九尾鳳旗,立在城頭之上似乎隨時都有被人射落的危險,森森白骨在它腳下堆成高城,血流不止,無人清理。
無處不充斥著最原始的搏殺,以命相搏。
慘烈的氣息籠罩天地。
只有鳳旗依然挺立。
“啊!……”
凄厲的嘶喊,不斷的殺戮,高燃的烽火,使得這場內戰成了大楚有史以來最艱難的大戰,殺的是自己的人,死的是曾經的戰友,甚至親朋骨肉。
自大楚開國以來,一直追隨楚王屢建豐功,身為大楚刀鋒,擁有著神話般彪炳戰績的若敖六部,值此之時,四分五裂,拔劍相向。
可是雙方死不旋踵,面孔猙獰,劍刃帶血,從漫天朝霞戰斗到日上中天,烈日如彤灑在士卒的皮甲上,越發赤紅如血,將整個大地,山河染成一片蒼茫血色。
國家在眼前被割裂。
山河在一寸一寸破碎,留下難以磨滅的戰場痕跡。
此時,此刻,此地。
成就了整個大楚至危至暗的時刻。
只要有一定戰場經驗的人都可以看出,至目前為止投入到戰場上的士卒達兩萬之眾雖然全部拼上性命,即使城頭上有弓弩手掩護,也只能遠程將敵軍控制在離城池一千步以外的范圍外,一千步以外的戰斗區域,還是以人命在填補這巨大的懸殊差距,出陣的敵軍四倍于我軍,所以很難取得大的突破性進展。
自保而已。
而如果要以蒙受巨大傷亡為代價戰勝越椒,任誰都不愿意,司劍一面傳達著羋凰的各種命令,一面焦慮地望向羋凰,“殿下?”
此時護著她的中軍靜靜候命而立,左右兩側有木幔為她抵擋漫天的箭雨如簧,所有人在等待她的下一個命令。
獵獵戰旗飄飛。
金鳳裂帛而出,騰飛天地。
風向開始逆轉,從清晨的東南風開始轉向北風,羋凰沒有說話,只是目光落向阿信和養由基等人各自的方向,收到眾人眼里滿是等待已久的狂熱戰意目光。
羋凰不再等待,冷冷命道,“投石車發射!戰車隊出動!巢車上前!”
“第二輪進攻,開始!”
“是!”
一個個命令發布,一個個士卒早就清楚今日的作戰計劃,也不需要羋凰多說什么,各就各位,找準各自的射擊目標,將滿腔怒火瞄準了狼軍最密集的所在和重要的攻城機械戰車所在,進行定向打擊。
因帶傷無法參戰的司劍看了眼所有準備就緒的兄弟們,高舉受傷的右臂,站在城下揮下令旗:“給我狠狠的!把敵軍所有重型戰車,裝備,砸個稀巴爛!”
“轟-轟-轟!”
“轟-轟-轟!”
三十架被改裝過,加大了扭距投射距離的投石機,輪番從城頭上對著狼軍發起咆哮之聲。
數十發石彈仿佛感受到了所有士卒連日來積壓的憤怒,在天空中發出“嗡嗡”的呼嘯聲,帶起一道道恐怖的氣流,轟然落地,瞬間砸的人仰馬翻,木屑紛飛,戰馬受驚長叫,將人從馬背上,或者戰車上摔了下來,到處橫沖亂沖。
每一發石彈落地。
都是這樣混亂至極的場面。
越椒沒想到羋凰會在第二輪沖鋒就開始搗毀己方裝備,以期降低他們的戰斗力,所有將士憤怒地大喊大叫大罵“卑鄙!”
但迎接的他們卻是新一輪的石彈炮轟,而且相交于他們落后的投石車,新型的投石機,射程加大,而且占據至高點,可以更好地掌握他們的裝備所在,定點銷毀。
人,馬,車,亂竄。
場面混亂,無法阻止。
不斷有人死于被受驚的馬蹄之下,靡亂的車轍之下,傷亡不計其數。
當一輪投石機的攻擊停止后,中軍所在戰車隊快速揮鞭而出,滾動如飛的車轍帶起戰場上大片的灰塵,沖向混亂的敵軍,借由戰車的沖擊性將他們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戰陣再度沖散,仿佛死神一般收割著他們的性命。
在戰車之后,阿信隨即命工兵在前緩緩推動木幔車(一種專門用在戰場上接住敵軍射來的弓箭并掩護士卒沖殺的防御型戰車,相當于盾牌車)掩護巢車向前,朝兩軍交鋒的前線緩慢推進。
巢車之上,士卒點燃頂端木槽中的艾絨和木柴,黑煙滾滾生起,二十輛巢車連成一線,黑煙漸漸蔓延成山,順著北風,向撲來的狼軍飄散而去,遮住他們頭頂的天空。
羋凰遠遠注視著戰場上的每一個戰區的戰況,在成嘉越老他們的改造下投石機的射程超出原來兩倍,而兼具揚塵車功效的巢車頂端所生起的濃煙雖然沒有任何攻擊力,卻能加劇戰場上四起的煙塵,令敵軍無法遠視,正常呼吸,再加上山林地形本就復雜。
結果可想而知。
一架架戰車被石彈摧毀,而越椒他們澆了火油的石彈甚至連城墻都挨不到,只是徒增戰場中揚起的塵土,他們集結起來的隊伍一次次被戰車沖散,煙塵四起,嗆的他們難受,雙眼發紅,加之混亂的局勢令他們根本無法正面抵抗,只能不斷發出驚喊慘叫。
黑暗森林,在這一刻沒有成為他們的保護傘,反而令他們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敵人不知道從何處而來。
死亡卻還在繼續。
他們泄憤似地大罵著,“這些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娘的,嗆死了!”
“到處都是濃霧!”
“什么都看不見!”
“他們的炮轟又開始了!”
老司徒看著漫天的濃煙,石彈,箭雨,而地面上四處交戰的戰車,戰馬,戰士,這樣混亂的大戰他從未見過,捂著嗆人的口鼻問道:“咳口言人已……她這是在做什么?!戰爭之禮都不懂了嗎?”
李老聞言發笑,“就你們也配當作敵人來尊敬嗎?”
“這樣下去我軍無法組織軍隊,正面應戰。”
有將士呼吸難受地上前稟道,“令尹,我們是否要收縮戰線,集中軍力重新應戰?”
若敖越椒目光森然,穿過濃濃黑煙,想要看穿對面那個狡猾的女人,卻只看到滾滾的濃煙還有其中不斷沖出的來人,怒喝道,“那他們為什么可以?我軍就不行了嗎!”話落將稟報的將士斬殺于陣前。
“全軍繼續進攻!!”
“不準后撤!”
“是!”
傳令兵心生畏懼,領命傳達。
“殿下,敵軍已經停止投射火油彈,我們要不要繼續加大力度?”另一面司劍見越椒停止了火油彈的攻擊,殺氣騰騰的上前請戰道。
“打到他們放棄抵抗為止!”
羋凰只有一個命令。
面對狼一般的敵人,無需再仁慈。
“是!殿下!”
司劍大聲領命。
司劍居高臨下指揮著士卒不斷發動遠程攻擊,不過半個時辰,整個山林就被濃煙籠罩,不能視物,而養由基則帶領弓弩手不斷進行遠程干擾掃射防御,而戰場中歐陽奈等人一面控制著進攻的速度,一面耐心等待著最佳的進攻時機,同時將戰前就備好的濕布巾,全部蒙上口鼻,發起第二輪沖鋒。
“機會來了!——”
“沖!!!”
石彈在飛舞,“轟轟”的雷鳴聲響徹在耳畔,此時成為最美妙的旋律伴隨他們的進攻。
聲音如雷,戾氣橫流,令那些毫無心理還有應對準備的狼軍頭皮發麻,煙熏火燎的雙眼讓他們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判斷來人所在,舉劍抵抗,而這樣的抵抗更是無意于將他們自身爆露在來軍的戟林箭雨之中,生死受制于人。
整個狼軍的隊伍,不進則退。
甚至開始相互扯著后腿。
若敖六部的親衛命令虎賁禁軍上,虎賁軍就命令五城兵馬司上,此時三大部卒各自為政,根本無法協同作戰。
混亂的局面,也為歐陽霍刀齊達姚軍他們兩翼的戰斗爭取了最大的戰機,使得他們憑著騎兵和步兵的機動性快速搶占各大被攻擊的區域,進行穿插式戰斗,并強攻越椒所布設的重要攻城械具進行搗毀。
這是羋凰一早就下達的命令:“想方設法摧毀越椒的一切武器裝備!”
一片區域被搗毀。
所有人就會迅速沖向就近的下一片區域。
“能毀的通通給我毀掉,讓越椒拉起的這批雜牌軍見鬼去吧!”
閭一根本沒有想到這次羋凰他們的武器又變了,他們一早準備的巨盾還來不及派上用場,而他們發射的投石車就被一一突破進來的敵軍爆廢,催毀……
濃煙之中,軍隊散亂成一團。
“全部不準后腿!”
閭一大喝,砍翻后撤的士卒依然沒用。
失去重型武器的掩護,他們只能憑個人廝殺,可是光這樣就算了,場中雙方不斷發射的石彈,只是讓戰場中的煙塵更加彌漫,而他們又處在城下,下風口的位置,煙塵隨風四散,種種不利因素都導致了他們的射手看不清目標,而好不容易登上瞭望臺,卻很快暴露在養由基他們的視野之中,高臺被毀……
這一切都使得叛軍一時間失去應戰能力。
心生恐慌。
怯意。
一輪又一輪石彈轟投過后,整個戰場被煙霧籠罩,霍刀騎在馬上目光熠熠地沖殺在左側戰場中,開始尋找著最大的突破點攻入越椒所在的中軍陣營。
戰斗到午后,霍刀齊達他們所率領的左翼先鋒騎兵第一個沖破重重狼軍從左側突入。
“夫人,您不能出去,外面正危險!”
“有敵軍正沖入大營!”
護衛攔住要沖出行轅的周菁華,欲保護起來。
可是行轅之中,周菁華看著四散驚叫的宮女們還有阻止的衛士問道,“是我軍要敗了嗎?令尹在哪里!”
“我要見令尹!”
“令尹未敗!”
“夫人……只是外面到處都是敵軍……而且他們已經沖破我軍前線,正在向行轅發動進攻!令尹命我們帶夫人先行后撤回郢都!”
遠遠看見霍刀他們沖殺進來,慌亂不安的馬蹄聲,轟然的石彈聲,戰士的慘叫聲……
不絕于耳。
就像不安的心跳在每個人心頭狂跳。
膽小的宮女們發出驚呼,想要逃跑,膽大的拼命將周菁華拉回帳中躲避,“夫人,戰場上太危險了,流箭無眼,若是傷到您及腹中公子的性命如何是好?”
“聽令尹的話,我們趕緊走吧!”
面對外面此起彼伏的嘶吼慘叫聲不止……
小江慘白著小臉也上前勸道,“小姐,我們還是回城等待姑爺的消息吧,不然若是再像上次發生什么……怎么辦?!”
想到那一夜遭受的侮辱,周菁華的小臉白了白,身子終于微微發抖。
她也是此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怕的場面。
到處都是死人。
到處都是尖叫。
比那一夜還要可怕……
當若敖越椒得到消息之時,匆匆趕來,正看見眾人勸阻周菁華離開,他眉眼一沉,二話不說當即將她扛起,扔上馬車,對她大喝:“現在不是你胡鬧的時候!”
“來人,立即護送夫人回城!”
周菁華被他扔在榻上,小臉煞白,立即道,“越椒,我不鬧……你讓我留下來看著你……”
若敖越椒森寒的目光落在她小鹿般亂撞的目光,面色鐵青,強硬地道,“就算這樣也不行!”
“可是……”
周菁華卻猛地伸出柔荑,緊緊拉住他的大手,指著他手中的長刀:“你不是對我說過,只要有你在!有你手中的刀在!我不需要怕么?!”
“那我還怕什么?”
“我有你在!”
“你!”
若敖越椒聞言氣結。
陰摯的目光落在她握住的長刀,銀光劃過他微微轉動的刀身,就算在這樣的晴天碧日之下,依然青光鱗鱗,如有無數冤魂附著,最后終于忍不住一把捏住周菁華倔強的小臉,將她狠狠地按在榻上坐好,道:“可是我也說過,我會為你贏來一切!”
“所以,你好好地在我身后待著就行!”
話落,若敖越椒握緊手中的刀,看向幾個護衛的統領,目光一冷,“夫人若有一絲閃失……”然后長刀一落,在地面上立即砸出一個大坑,不言而諭。
面對這漫天的彈林箭雨,人人冷汗如雨下,他們怎么可能確保萬無一失?卻還是不得不屈從于他手中的刀,“是,大人!我們一定會誓死保護夫人!”
周菁華坐在車上,看著他一笑,“我等你!”
“早點勝了,早點回來!”
“嗯!”
隔著重兵保護之中,周菁華目送若敖越椒一步一步再度返回戰場,青狼嘯月刀在他手中,每一刀劃出,似有萬夫莫擋之勢。
于她心中哪還有什么害怕?
“小姐……姑爺……”
真的要贏嗎?
透過翩飛的帳篷,小江目光閃爍地看向那個離去的昂藏身影,不知道是該祈禱大戰勝利還是失敗。
自從姑爺當了令尹。
這樣混亂不堪的楚國,她一輩子也沒有見過,比那一夜的兵荒馬亂更加可怕,死人的血從遠處能飆飛到她們的衣裙,而她們的腳下躺著的都是不計其數的死人。
在霍刀的率領下,千人騎兵憑著手中的刀和臂上的弓弩,如北風卷地,四處掃蕩,銳不可當,若敖越椒遠遠望見齊達霍刀策馬沖來,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戰刀,冷然地吐出二字:“送死!”
“越椒,來和你霍爺爺戰一場!”
“我可不是司劍那個女人,會對你手軟!”
霍刀帶人揮刀大喝跨馬上前,一刀就要砍向越椒中軍的帥旗,獲得此戰的第一勝,卻被趕到的閭一迎面一阻,“休想!”
二人當即混戰到一起。
另一邊,齊達帶兵從另一側已經沖進行轅越椒近前,了解越椒的實力,所以他不敢冒然帶人上前,“不要近戰,全部用弩箭!”
“給我瞄準,射!”
“嗖-嗖-嗖!”
上百支十字弩同時開射,兇悍的撲殺向如狼而來的敵軍,沖在最前面的當場全部射成篩子。
狼軍早就對弩箭聞風喪膽,頓時嚇的紛紛臥倒,這么一來,越椒面前暴露無疑。
齊達大喜,“好機會!”
“盾牌陣!”
可是若敖越椒冷笑一聲,快速命道。
從行轅四周一個個埋伏的盾牌手,還有改良過的木幔車從四周沖出,結成半環形的“盾牌陣”,中間是長戟手,還有弓箭手,外圍是盾牌手將若敖越椒及其后方的大帳保護起來。
齊達沒想到越椒這么快就有了應對之策,不禁眉頭深皺,不知如何攻破,而一邊正被閭一糾纏住的霍刀怒吼道:“管他三七二十一,齊達,你還猶豫什么,就是這個王八蛋,害的我們這么慘!”
“殺啊!”
齊達揮手,“洗涮我若敖氏恥辱的時候了!”
“所有人上!”
沒有時間上箭了,當先的十幾騎手中長戟猛拍馬股,仿佛猛虎下山般朝著越椒狂沖而去,長戟帶著凌厲的勁風向著越,一番猛刺猛沖。
強大的戰意仿佛洶涌澎湃的海浪,朝著盾牌陣中護衛著的高大男人山呼海嘯而去。
明明只有十幾人。
卻仿若千軍萬馬,一往無前。
在他們身后,齊達趁著間隙,命令其余所有士卒快速上箭,再度發射,而這么近的距離,對面的利箭也射來了。
狹路相逢,唯有勇者勝。
所有人都豁出命去。
“殺啊!!!”
若敖越椒猛然間握緊手中的嘯月刀,一提,一揮,無形的威壓滅頂而至,狼首戰刀顯露猙獰。
一刀揮出。
卻生生將當先攻來的騎兵連人帶馬橫拽掀翻,斬落于地,恐怖的力量使得他們墜馬身死于周遭的近衛長戟或者馬蹄之下,淪為尸體。
慘叫聲此起彼伏。
瀕臨死亡者渾身冷汗直下。
而若敖越椒橫刀而立在戰車上,望向沒有上前的齊達及他剩余的百來人馬,露出一絲不寒而栗的微笑:“你們是一個個上還是一起?”
“我們……”
眾將士面色幾變,左右張望。
望著若敖越椒將長刀一立,濃眉高挑,放肆大笑,仿佛惡狼一般以手擦了擦刀鋒上還在滴著的熱血,抹過嘴唇,“或者投降?”
好整以暇地看著齊達身后肝膽俱裂的若敖六部士卒,僅一個如狼的眼神就擊潰他們心底所有的防線。
齊達緊了緊手中的長戟。
他曾經領教過越椒的長刀,所以知道他自己不是對手,更別說他身后這些士卒,面對大楚第一勇士,無人有戰勝的把握。
可是若是投降或者戰死,若敖六部接下來會如何?
他不敢想象……
而他所率領的左軍如今已經深陷叛軍的包圍,甚至有曾經相熟的若敖六部將領出來勸他投降,不遠處的霍刀聞言怒喝道:“齊達,我現在以左軍副統師之名命令你斬殺敵軍,不準投降!”
齊達聞言大怒。
“霍刀,你這是以下犯上!”
“那就殺了他們,殺了越椒,證明你對大楚的忠誠!”
話落,霍刀揮舞著手中的斬馬刀,沖破閭一的阻攔向越椒沖去,四周的若敖六部將士也加入游說他的隊伍,“齊達,駙馬已死,你還跟著他們做什么?”
“你看看他這樣子,我們身為若敖六部何時受過這等小卒子的鳥氣!”
“跟著令尹,我們一起建功立業,以你的能力博個萬戶侯又有什么不可以?”
“住口!”
齊達聞言咬牙,最后長戟刺出,貫穿對方頭顱而出,“若敖六部變成如今這樣的地步,都是你們害的!”
霍刀見此大笑,“好樣的!”
“他娘的,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被煙霧籠罩的區域有人影閃動,似有敵軍突圍而出,羋凰舉著望山喝問道:“什么情況?立即派人上前查探!”
“大人,左翼齊將軍,霍將軍沖進中軍,身陷敵圍需要支援!右翼姚將軍與歐陽將軍已經牽制住了叛軍的右翼主力!”一名斥候打馬回轉上前稟報。
齊達霍刀被困的消息很快傳到羋凰耳里。
身在中軍的羋凰目光一暗,面色冷的仿佛是可以結冰一般望向對面的敵軍。
可是她在等。
等阿信的傳信。
越椒確實厲害,武功少有人及,加之司劍重傷,無人可以正面對抗,雖然她強逼著齊達姚軍正面應戰,而霍刀歐陽立下誓言定誓死拖住越椒的主力,她依然不能確定他們能爭取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兩翼兩千人騎兵四萬士卒有多少最后可以活著。
時間在戰場上緊張的一呼一吸間隨風消彌,直到阿信于巢車之上對她猛烈揮動令旗。
她的面色一肅。
時機到!
那是齊達霍刀姚軍歐陽他們從正面以死牽住越椒的所有注意力,而她在第二輪攻擊的時候派人借由戰地濃煙的掩護,繞過前線大軍,繞到越椒后方偷襲越椒他們后方糧草成功的信號。
既然他放出話來燒了若敖子琰的糧草,擾亂北伐及她的軍隊的軍心。
她怎么能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越椒,接下來該你了!
羋凰當即對身后的潘崇和成大心道,“接下來太師由你來掌旗,調遣我軍主力!一箭你帶人將重型床弩全部推出,隨我一起出列,子墉,司劍,你們在后方為我們前進掩殺!”
“我要親自取越椒項上頭顱!”
“是!”
眾人神情一凜,飛身上馬,各自領命,然后風馳電掣般奔赴生死的沙場之中。
無形的戰意隨著駿馬有力的四蹄奔騰間爆發出來,直沖云霄,如火的目光在濃煙下依然熾烈如焰。
保存半日體力只為此刻一戰。
大澤之上頓時殺聲震天,馬蹄動地,車轍亂旗靡,狼軍士卒眼見“楚王”大旗由遠及近,大肆搖旗吶喊迎上:“敵軍大軍至!”
“迎戰!”
“迎戰!”
羋凰策馬率中軍奔出,奔于馬上喝道:“一箭,出城,以弩箭掩護我!”
“是!”
養由基沉聲應道,迅速帶人將弩箭的矢道對準集結而來的敵軍。
五百名騎兵弓弩手同時出擊。
威力何等犀利?
狼軍見之掉頭就跑,轉眼間一哄而散。
于是中軍戰場上,羋凰一路率領中軍勢如破竹攻入狼軍陣營之中,手中的太阿劍快速地收割著迎上的敵軍,揮劍斬向第一個沖上的將士的首級,那將士只剩下頭顱以下還在馬上奔跑,而他喉腔里的血直接噴了羋凰一身。
不過片刻之間,她已經滿身血腥,猙獰猶如惡鬼。
死神有何所懼?!
真正可怕的是一往無前的人!
太阿劍染著鮮紅的血劃過空中,打頭的士兵見到她這樣子,無一不認出她的身份,這個戰場上只有一個女人,繼而全部想起她的身份,嚇的連連后退,“太女來了!”
“是太女攻來了!”
可是下一刻羋凰已經一劍穿過他的胸膛,將他送向身后洶涌而來的大軍!
人在這種生死相搏的時候,感官往往極其微妙,緊張感涌上來時,普通人往往渾身發熱、視野變窄、身體協調都會變得遲鈍,甚至同手同腳,跑個路也會被地上的尸體絆倒。
雖然這些時日在鳳凰山上,她每日又開始習武,可是一直沒有回到她原先最巔峰時候的狀態,那種置身于戰場生死之間的狀態。
可是這一瞬間,羋凰前一刻劍刺出時,手臂有旁人不曾察覺的生疏,但是性命搏殺的時刻,她終于漸漸擺脫這種一年之久沒怎么動手的生疏之感,動作越加熟悉起來,熟悉這種生死一線間內心的恐懼。
并借有手中緊握的王劍揮出。
她心中的殺意。
面對求饒的士卒,如果換在戰后,她一定會饒過,可是此時不行,不到最后一刻,都絕不能心軟。
任何一次心軟,只會在敵人面前暴露出她自身的弱點。
面前的每一劍一戟,一拳一腳。
前從所未有的清晰。
手中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曾經在戰場上演練過千萬遍,潛意識支配了她的身體在先于思考之前揮出必殺的一劍,粘稠的鮮血噴濺在她的臉上,面前的士卒一個個倒下、掙扎、痛苦、直至失去生命。
可是這一刻,羋凰看不到。
她在萬軍叢中,在找一個人,用他的血祭奠所有倒下的亡魂。
“往前!往前!——”
“沖上去!全都給我攔住她!——”
眼見羋凰沖過一道道人墻,閭一揮劍大喊著。
可是一箭與她默契的配合,兩路戰線交叉并行,一路吸引叛軍,一路趁機隨后跟上對著他們發動一波猛攻,然后又往一下一波沖上來的殺去。
一路穿越火線。
閭一遠遠看著那沖過來的女人,在這個午后,濃煙與飛揚的土塵一瞬間幾乎淹沒了他的視野。
他張開嘴,微微顫動了幾下,最終發不出聲音。